正文

序曲 4

星星·月亮·太陽 作者:江勇振


如果胡適的感情世界里有好幾個月亮和星星,那么他自己就是曹誠英口中的太陽;曹誠英在一封信里,說胡適“具有太陽性(solar)[原文附有英文]的性質(zhì)”。以胡適這么一個大名鼎鼎、炙手可熱的人物來說,他是大可以吸引更多的月亮、星星來圍繞著他這個太陽的。如果我們能有系統(tǒng)地翻閱他留在北京近史所的整個書信檔,一定可以發(fā)現(xiàn)更多仰慕他的女性寫給他的信。從這個角度看來,雖然胡適愛跟女性朋友調(diào)情傳意(flirt),他還不算是一個會憑借著自己的聲名與地位,見獵心喜、或來者不拒的“掠食者”(predator)。他自詡為一個頗能堅(jiān)持原則的男人,比如,他對江冬秀說:“我自問不做十分對不住你的事。”①他一生中的情感世界可以分成三個大階段:留學(xué)時期的他,初嘗與異性交友的喜悅,是他情竇初開,但止于柏拉圖式、紙上談兵的階段。韋蓮司既不是他當(dāng)時交往的唯一女性,也不是他日后越了界的唯一昔日女友。他情感世界多元發(fā)展的開始,是在1920 年代。三十出頭的他,在學(xué)術(shù)、藝文界的聲望如日中天,他與曹誠英的戀情,只不過是在這個時期里,發(fā)展得最為纏綿、最為淋漓盡致的一段情。

胡適的星星出現(xiàn)最為密集的時候,是1930 年代開始,再加上從他出任駐美大使到卸任后勾留美國的十年之間。1930 年代的胡適是中國文化學(xué)術(shù)界的超級巨星。在他出任駐美大使期間,他固然單身寂寞,但這也是他一生國際名望的頂峰,五十歲不到的大使,往來盡為錦衣與權(quán)貴,出入備受禮遇,又是美國輿論界的寵兒,文教慈善機(jī)構(gòu)團(tuán)體爭相邀請的演講家。這時的他,既有位尊名高的本錢,又熟諳調(diào)情,藝高膽大。他從事外交工作最忙的時候,也是他獵取星星的興致最高的時候。他這個階段里的星星幾乎全是白人,年齡也大多與他相仿。這固然可能是環(huán)境使然。然而,種族的歧異與年齡的相仿,也提供了額外的保障,相對地降低了在兩情相悅之余,所可能帶來的各種瓜葛,甚或必須做出承諾的風(fēng)險;用胡適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擔(dān)不起的“相思債”。下意識里,獵取白人女性作為星星,也未嘗不是一種對白人種族主義的反擊。一向只有白種男性可以獵食他們視為“異國野味”(exotic )的他種女性,胡適大可以自認(rèn)為他是以其道還治其人。

① 胡適致江冬秀,1939 年9 月21 日,杜春和編,《胡適家書》(河北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6),359 頁。

不管胡適是否如他自以為的,頗有原則、頗能自持,由于他愛惜自己的羽毛,時時記掛著歷史會如何對他作評價,因此從不輕易在書信、日記上留下任何感情上的鴻爪。他敏于行,而謹(jǐn)于言。其結(jié)果是,我們在他所留下的日記里,看不到任何纏綿、相思的字句。胡適的情人——特別是他的幾顆“星星”——在他的日記里,只不過是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比較頻繁的名字而已。不但如此,他還有他的障眼法,如果他自覺某些名字在日記里出現(xiàn)太過頻繁,就會用不同的英文縮寫,甚至可能故意用錯縮寫。更耐人尋味的是,他還偶爾會為自己,或他的星星取個化名;這既能增加彼此的情趣,又有障眼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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