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魂鳥一(2)

亡魂鳥 作者:王躍文


陸陀不想見人,很客氣地說著些推辭的話。常有熱心的讀者朋友約他,他都婉言謝絕了。他實在不敢答應(yīng)陌生讀者的約見。家人和朋友都囑咐他別同陌生人見面。天知道是些什么人呢?人心叵測,謹(jǐn)慎自處吧。陸陀也知道自己應(yīng)該小心些了。他的小說很讓一些人不高興,說不定別人會想什么法子對付他的。比方荊都那位神功大師、著名慈善家、社會活動家,就硬說陸陀的哪部小說影射了他。大師的一位大弟子居然托人傳話,說要對他如何如何。陸陀聽了,淡然一笑,也請這位朋友傳話過去:“神功大師能在千里之外發(fā)功取人性命,就請他在北京、珠?;蚴窍愀鄢野l(fā)功吧,看我是不是在荊都就地斃命,或是七竅流血。”陸陀傳話過去快兩年多了,他依然活蹦亂跳。他想大師也許真是位慈善家,不忍殺生吧。

話雖如此,陸陀還是很謹(jǐn)慎。他怕別人使出下三濫的手段,就從不同陌生人單獨(dú)見面。他獨(dú)自出門,腰間總別著匕首。作家多少有些狂想癥的,他便總想象自己如何對付下三濫:

咝地一聲,匕首出鞘,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真是好笑。也許是作家的職業(yè)毛病,陸陀遇事總喜歡胡思亂想。原本沒影的事兒,叫他一番形像思維之后,就跟真的一樣了。比方,朋友約他吃飯,突然沖進(jìn)幾個警察,從他身上搜出毒品。他百口莫辯,只好進(jìn)了局子。如果擺不平這事,他就只好蒙受千古沉冤了。他去賓館會朋友,房間里沒人,門虛掩著。突然進(jìn)來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不由分說就脫衣服。又是幾位警察沖進(jìn)來,他也就說不清了。從此熟人和朋友們都知道陸陀還有這等雅好。陸陀每次這么瞎想之后,并不覺得自己神經(jīng)兮兮。這可不是虛擬的電影場面,而是當(dāng)今國際上很流行的政治戰(zhàn)術(shù),叫“搞臭法”。大凡對那種道德形像很好的政治對手,沒辦法弄倒他,多用此法,屢試不爽。中國已是全方位同國際接軌了,還有什么不可以向西方借鑒的呢?陸陀??匆娺@樣的新聞:警察采用此法抓嫖客。警察買通妓女設(shè)局,引嫖客上勾,警察便黃雀在后,逮個正著。嫖客自認(rèn)倒霉,由警察幾千幾萬的罰去。如此高明的搞臭法,竟被派上這般下流的用場,真是糟蹋了。

陸陀說了很多客氣話,就是不答應(yīng)見面。可這位女士很是執(zhí)著和誠懇,說非同他見見面不可。陸陀只恨自己沒有錢鐘書先生那種幽默,講不出雞和雞蛋的風(fēng)趣話。女士的聲音突然憂郁起來,說:“對不起,我是個殘疾人,腳不太方便。我的經(jīng)歷相當(dāng)坎坷,同你說說,說不定對你的寫作有用處?!?/p>

陸陀就有些不忍了,說:“真不好意思。我很感謝你關(guān)心我的創(chuàng)作。我們約個時間吧??晌椰F(xiàn)在手頭正忙著,你看十號行嗎?”

女士的語氣平淡起來,說:“好吧,十號。南方大道有個茶屋,叫銀杏居,我們在那里見面行嗎?你可以記下我的電話?!?/p>

陸陀記了電話,又問:“對不起,還沒請教你的芳名哩。”

“我叫維娜?!彼f。

陸陀放下電話,心里陡然涌起某種說不清的感覺。他本想推脫的約見,這會兒又嫌時間約得太晚了。十號,還得等上一個星期!

整整一天,那位女士的聲音總在他的耳邊回縈,似乎還伴著她溫?zé)岬暮粑?。那聲音好像具有某種魔力,叫他不由得去想象她的長相、年齡、職業(yè),等等。她的聲音綿而圓潤,這聲音應(yīng)該屬于一位曼妙而溫柔的女人。他幾乎忘了她說自己是位殘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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