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亡魂鳥一(1)

亡魂鳥 作者:王躍文


陸陀成天惶恐不安。他擔心自己發(fā)瘋。他知道自己肯定會瘋的。他見過自家兩位瘋了的長輩,一位叔叔,一位叔爺。明天,或者后天,荊都街頭會多出個滿臉污垢的瘋子。很少會有人知道,這個瘋子曾經(jīng)是位作家。

陸家每代都會有人瘋了去,沒有哪代人逃脫得了。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陸陀自己也害怕想起。陸家人發(fā)瘋,都是在四十歲以前。這個家族的人,四十歲之前,都提心吊膽活著。你望著我像瘋子,我望著你像瘋子。終于有一個人瘋了,沒瘋的人才會松一口氣,安安心心活好下半輩子。

老輩人講,陸家人變瘋之前,總是夜夜多夢。陸陀最近正是多夢,稀奇古怪的夢。

陸陀昨夜又做夢了:一位女子,渾身素白,臉龐白晰而消瘦,眼窩子有些深,眸子亮亮的。不知是白天,還是夜里,也不知是在哪里。只有這漂亮的女子。陸陀想看清了她,卻不敢正眼去望。突然一聲巨響,陸陀慌忙四顧。再回頭望去,那女子就不見了。雷聲越滾越遠,間或兒在耳邊炸響。

陸陀猛地睜開眼睛,心臟突突地跳。雷聲還在繼續(xù),像千萬匹烈馬在天邊狂奔,經(jīng)久不息。陸陀有些說不出的惶然,身子虛虛的。雨先是淅淅瀝瀝,繼而暴烈起來。不知什么時間了,陸陀不去理會。沒了睡意,睜著眼睛發(fā)呆。閃電扯得房間白生生的,如同魔窟。陸陀仍在想那位女子。他平時做夢,總同自己的真實生活有關。哪怕是做那種難以與人言說的艷夢,同枕共衾的,也是他熟識或見過的真實的女人。可這位渾身素白的女子,他怎么也想不起是誰。

陸陀終日蜷伏在家,讀書或是寫作,倒也樂得自在。不在書齋,就泡茶館。除非很好的朋友,概不會晤。荊都的天氣越來越有脾氣了。時序已是春季,可沒能讓人感覺出一絲暖意。陰雨連綿,冷風嗖嗖。昨夜,雨下了個通宵。

早上,雨慢慢停了,卻陰風大作。陸陀還沒來得及吃早飯,電話就響了。表姐接了電話,應付幾句了事。陸陀早被電話攪得有些神經(jīng)質,聽到電話鈴聲胸口就發(fā)緊。便囑咐表姐,一概說他不在家。老表姐照顧著陸陀的生活。那些挖地三尺都要找到他的朋友,就打他的傳呼。傳呼機顫動起來,他總要先查商務通,看看是誰,再回電話。

上午十點多鐘,表姐接了個電話,照例說他不在家。表姐放下電話說:“是個女的,說有急事找你。”表姐看上去有些不安。陸陀笑道:“沒關系的,她硬要找我,會打傳呼的。”表姐也有些不敢接電話了,生怕話回得不妥,誤了什么大事。表姐沒讀什么書,對文化人便天生的敬重,總以為陸陀是做大事的。陸陀便暗暗自嘲:我能做什么大事呢?

沒多久,陸陀的傳呼機顫動起來。他查了商務通,沒這個電話。陌生電話,不管它吧??伤窒胱约菏莻€瑣事拖沓的人,有時朋友給了電話號碼,沒有及時存進去,過后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怕萬一真是哪位朋友呢?遲疑片刻,還是回了電話。

不料是個陌生女人,講普通話,聲音很好聽,似乎還讓他的耳邊感覺到一種熱浪。“陸先生嗎?對不起,你不認識我。我是你的讀者,很喜歡讀你的小說。剛才的電話是我打的?!?/p>

看來她知道陸陀在家里。既然她不介意,陸陀也就不覺得難堪。他道了感謝,便問:“你有什么事嗎?”

她說:“沒事,只是冒昧地想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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