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推開格斯臥房的門。之前他只進(jìn)過格斯的房間兩次—— 一次是格斯沒來吃早飯( 他被自己的鞋絆倒扭傷了腳踝 ),他進(jìn)去看他是不是還活著;還有一次是格斯沒來吃晚飯( 他錯把安眠藥當(dāng)頭痛藥吃了,從下午茶的時候就睡著了,衣服和鞋都沒脫 ),他進(jìn)去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格斯的房間貼著難看的暗紅和乳白條紋的墻紙,黃銅燈具照著丑陋的油畫。藍(lán)色印花棉布的窗簾帶著點荷葉邊,玫瑰紅的長絨粗呢地毯暗淡無光。天花板燈線盒上掛著黃銅吊燈,只有一只燈泡還亮著。雙人床當(dāng)中下陷得跟吊床似的。床上鋪著暗紅色床單和厚厚一層毛毯。出人意料的是,屋子聞上去并沒有陳舊或孤獨的味道,而是散發(fā)著麥乳精和老貓的氣味。
麥乳精的味道還可以理解,因為格斯每天要吃一整袋餅干。貓的味道就匪夷所思了。
托比朝格斯的桌子走過去。桌子放在窗前,從那兒可以俯瞰后院和下面浴室的瀝青屋頂。格斯有一個真正的老式打字機。托比上次看見打字機已經(jīng)是猴年馬月的事了。格斯還有一堆書和文件,玻璃罐里收藏著古老的錫制鼻煙盒。桌上有一部顯然很舊的手稿,滿是退色的鉛筆和墨水筆修改的痕跡。格斯的衣服掛在20年代的膠合板衣柜里。托比碰到里面一條褲子的時候,笨重的鐵絲衣架像風(fēng)吹過一樣一陣亂響。
就在衣柜下面,擺著一個紅色塑料盤子,里面裝滿了貓沙。一顆貓糞露在灰色的貓沙上面——還是新鮮的。衣柜的另一邊有個裝滿褐色小球的綠碟子,一小碗水和一大袋“科學(xué)配方”營養(yǎng)貓糧。
“你在干嗎?”
托比嚇了一跳,兩手抓住胸口。
“天。”
是盧碧。她啃著一根香蕉。
“對不起,我以為你聽見我走進(jìn)來了。”
“看這兒。”托比指著壁櫥。
她越過他的肩膀瞄過去。“哇!”她做了個鬼臉。
“我知道。還是新鮮的。你知道他養(yǎng)貓嗎?”
盧碧聳聳肩:“聞所未聞。貓在哪兒呢?”
他們不約而同地在屋子里掃視了一圈。盧碧吃完了香蕉,順手把香蕉皮扔進(jìn)格斯的廢紙簍里。托比把這個舉動記在心里,給自己又加了一條不能繼續(xù)愛慕盧碧的理由?,F(xiàn)在他有三十到四十條理由來停止對盧碧的愛情了。
她至少跟五十個男人睡過;還睡過至少一個女人;她在浴室剪了腳指甲從不打掃;她叫她的女朋友“蜜糖”和“甜心”;她晚上回來的時候總是把門咣地摔上,雖然托比已經(jīng)一百五十次禮貌地請求她別這樣做;她說臟話太多;她抽煙太厲害;她接了別人的電話從來不轉(zhuǎn)達(dá)留言;她很少付房租;她是她自己的宇宙中心;她信上帝( 當(dāng)她覺得合適的時候 );她把粘滿殘妝的用過的棉花棒和棉球扔在浴室的架子上;她叫他“托布斯”;她跟誰都調(diào)情,無論何時;她的一顆門牙有黃色的污漬;她看標(biāo)題帶感嘆號的雜志,而且樂此不疲地非要跟他八卦那些他聽都沒聽說過的所謂明星的花邊新聞;她一個月只洗一次衣服,然后把她衣櫥的所有家當(dāng)攤開在房里的每一個暖氣片上,這樣托比吃晚飯的時候不得不對著她的( 難看得匪夷所思的 )內(nèi)褲干瞪眼;她覺得古典音樂很無聊;她覺得古典名著很無聊;她覺得BBC4臺①很無聊;她覺得待在家里很無聊;更切題的是,她覺得托比很無聊。
每當(dāng)托比試圖開辟一個有點嚴(yán)肅或者重要或者性質(zhì)稍微家常一點的話題,她就會說:“上帝啊,托布斯,你真——無聊。”她嘲笑他的衣服、他的頭發(fā),有時還把雙手托在他臀部牛仔褲外面嘲笑他屁股那兒缺斤少兩。
她太糟糕了,真的,在很多方面都是。她糟糕透頂。但是,上帝啊,她是如此美麗,而且,上帝啊,如此不可思議的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