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到了后來,男人們過完春節(jié)就開始進城打工。就那么一點兒地,偷來偷去也就那一丁點兒東西,與其在這兒待著,還不如出門打工,一年有所收入。人們反而數(shù)落那些留守家園的小伙子,是怕城里賣身的姑娘,留戀“老模子”(只知道生孩子的女人)的傀儡。這時,不再說什么丟不丟臉的話了,都說只要能掙錢怎么都行。有的人家老婆和女兒進城打工養(yǎng)活男人、養(yǎng)活家人的也不少。道日吉剛想出門打工,老伴兒就提議去撿破爛兒。起初收獲還不錯,漸漸地撿破爛兒的人多了,因了一兩個空瓶子,一不小心就要打起來。小販子的兒子,也就是道日吉的小舅子,將這里所有的垃圾收集之后,用大車向南邊拉走。道日吉那個沒用的老婆,也不知道自個兒的兄弟把垃圾拉到哪兒去了?;貋頃r,會拉一車的米面布匹、服裝鞋帽、鍋碗瓢盆,給這邊的人們行個方便。
道日吉老人吃完了隨身攜帶的干糧。瓶子里的水也快見底了。原本沒有沿路出來的打算,所以沒帶太多干糧,現(xiàn)在真是后悔也來不及了。
人心是貪的。這么走下去會走很遠吧,可能會撿到很多東西吧,租一個車一路撿,肯定能走很遠,誰知道呢,今天到這兒就回吧,掙再多的錢,也不可能帶進棺材吧……休息時,道日吉老人這么想著,決定返回。那邊又看到很多可撿的東西,但他沒再去撿。
他用繩子將三麻袋塑料瓶連口系上后背起來,再沿途隨手拿一些之前藏起來的東西,往回趕。這樣一來,包袱越來越重,繩子壓得他肩膀生疼。他時不時地換手,可已開始累得氣喘吁吁,喉間有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道。
若是年輕時,這點兒東西算什么呀!雖然心里這么想著,但他知道自己確實沒力氣了。當時,搬到他家鄉(xiāng)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到了冬天,農(nóng)田沒活兒做的時候,老頭兒老太太們都會去北方討飯去。整天在礦山里采煤的小伙子們,一到晚上都去大隊,看那里唯一的一臺電視。早去的小伙子們說起道日吉背三百斤煤的事,眾人欷歔不已,有人便提出跟道日吉掰手腕。他們約定一人只能參加一次游戲。若輸了,第二人接著跟道日吉掰手腕。誰輸了,就給對方一百斤煤。人們開始興奮起來,在一邊兒玩紙牌的、打麻將的,也都過來看熱鬧。道日吉每每贏了,都會讓小伙子們心生嫉妒,讓女人們動心。他也憑這勁頭,讓不少女人往他懷里鉆?;叵胱约旱妮x煌歷史,他不由笑逐顏開。那次雖然輸給一個以死相拼的男人,但最終贏了將近五千斤煤。就在那間大隊房,去看電視的年輕人彼此暗送秋波,或暗地推搡著,走出這間房子到苞谷地、灌木叢旁去約會,已成了自然現(xiàn)象。唯獨一兩個沒姿沒色的,會看電視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再見”的字幕。眼瞅著丟了老婆的,也不少。然而,誰又曾無聊地數(shù)過,那間房,那個苞谷地,讓多少女孩兒變成了女人。
這會兒,他背了大大小小足有十一個麻袋,每邁一步都會壓得胯骨生疼。數(shù)數(shù)路上藏的,大概還有六袋。不對,應該是七袋。他跟自己爭辯的時候,似乎又覺得應該有八袋。再細想了想,還應該有十個袋子沒撿。洼地里藏了一袋,燒焦的灌木旁一袋,翻車附近一袋……其他的就想不起來了。他不由想起紅色毯子邊兒上那個薄薄的塑料套子,心里暗自發(fā)笑,那種感覺豈不是隔靴搔癢?于是,瞬間忘了后背上的重荷。他知道馬上要走到那里,于是腳步加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