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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 第四章(9)

我們家 作者:顏歌


爸爸想了想,還是把皮包拿出來,把里面的錢扯出來遞給大伯:“哥,我問了老鐘,買墳地和打碑的錢一共是兩萬,剛剛給了四千五,我身上也沒帶那么多錢,這里加上一萬八,你先拿了,剩下兩千我哪天到市里拿給你,或者你回來我拿給你?!?/p>

大伯抬起頭來看著爸爸,爸爸這才看見他眼睛紅了,他說:“勝強(qiáng),你把哥看成什么了,哥是個窮教書的,不像你老板有錢,但這點錢我還出得起!”

姑姑從前面回頭過來,也不知道是在看爸爸還是在看大伯,劉星辰兩只手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在方向盤上,生怕一丟手車就垮了一樣。

“哎呀哥,”爸爸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一摞錢從窗子里塞進(jìn)去,錢掉到座位上,又亂翻翻地滾了幾張下去,“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錢你的錢還不都是家里的錢,你拿去,剩下兩千下回我還給你!”

他們開著車走了,這一走就是兩年多。這兩年里,姑姑倒還回來了兩次,大伯就打死都不回來了:電話還是打的,今天去電視臺講座,明天去爪哇國開會,熱鬧得很——人就沒了蹤影。

奶奶可能也明白了,那天是得罪了大伯,老是跟爸爸說:“勝強(qiáng)啊,你想個什么辦法勸勸你哥,讓他好歹回來看看我啊?!?/p>

爸爸說:“他是我哥,我怎么勸得動他啊。”

他心里就真是開罵了:“龜兒子段知明你個賣屁兒的,有好大的脾氣嘛,跟我發(fā)嘛!跟老太太慪氣算個!”

那真是兩年前的事了。爸爸忐忑了幾天都沒給大伯打電話,怕自己在心里罵順了一張嘴出來就是罵人的話。誰知道他居然自己回來了,還滴溜溜開了輛越野車,人模人樣地提了一手的禮。

“是哪個給你打的電話,你怎么想著要回來了?”爸爸最想問大伯的就是這句話,而不是什么歲月啊,人生啊,孝順父母啊,禮敬鄰里啊。

但是兩弟兄誰也沒把這話說出口,那兩千元的舊賬更是一筆勾銷了,他們喝著一口花茶,抽著閑煙,擺著廢話,等著墻壁上的鐘走到十二點,好去吃中午飯。

還是奶奶說得好,全家人聽她苦口婆心念了幾十年,總算把真道理聽進(jìn)去了。

“逢人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吶?!?/p>

吃了飯,爸爸要回辦公室瞇個午覺,大伯說他不困,讓曾主任帶著去看曬壩了,爸爸就總算過了個清靜下午。

他拿著一個電話機(jī),給鐘馨郁打了兩個電話,都不通。想了想,也就算了,點開了辦公室的電腦,開始上網(wǎng)打麻將。

快到五點的時候,打電話來的是鐘師忠,他問爸爸是不是大伯回來了,說有人早上在七仙橋的肥腸粉店看到了段知明。

“知明現(xiàn)在是著名教授哦!經(jīng)常上電視的嘛!回來也不說一聲!”鐘師忠驚風(fēng)火扯地說,“晚上出來嘛!吃起喝起!今天我請客嘛!”

“平時吃飯從來沒看到你摸過包包,今天要出血了?”爸爸倒不跟鐘師忠客氣,張嘴就說了。

“哎呀!”鐘打著哈哈,“勝強(qiáng),你的哥就是我的哥嘛!”

爸爸也算隨和,喝酒嘛就去嘛,好說歹說拉著大伯去了。鐘師忠不知道發(fā)了什么邪財,居然請在王府飯店吃這頓飯。王府果然是有檔次得很,屋頂上裝著明晃晃的大鏡子,吊著吊燈,把一桌子的人都照得紅頭花色的。

都多年沒見了,酒自然是喝得高興了,珍禽異獸也吃了一肚子。大家話著當(dāng)年,說的都是大伯的風(fēng)流倜儻,鐘師忠說:“知明啊,哪個說得好,平頭菊花提虛勁,癩子光頭最亡命, 你那個菊花頭當(dāng)年,不擺了!”大伯被他們吹得飄飄然,也脫了扭捏,找回了平樂鎮(zhèn)第一超哥的風(fēng)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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