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頭對著冒出蒸氣的爐子稍稍皺眉，并未轉頭就簡短回答：“在休息，她一會兒下來。”

之后我就不再嘗試跟她聊天了，因為想必不會有什么進展。葛爾妲有時候會忽然沉悶，靜下來自己深思著些什么事情，尤其爸爸過世后這幾天特別明顯。我以前都告訴自己不要太過介意，但是那一刻還是覺得心上被咬了一口，因為我想我懂得原因。

她送上了食物，可我根本沒胃口，只隨便吃了幾口，然后看她坐在旁邊喂小孩。小詹安成了我們阻擋對方的盾牌，而事實上我很慶幸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兒子身上，因為不知怎么的，我見了她就想落淚。

葛爾妲還年輕美麗，一頭棕黑色波浪長發(fā)用緞帶像女孩兒一樣束起來，末端在她腰際散成又長又蓬的馬尾。我很清楚她的內心，她跟小詹安一樣天真單純，沒有心機，也不會考慮羞愧的事情，只會一直傷心。我很想伸手，將指尖放在她喂孩子的手上，從她口中問出真相——她是不是愛我弟弟更甚于我？她是不是希望能夠自由？

可是那不可能。葛爾妲本身也不會接受的。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們頂多分居，卻不能離婚。

我們尷尬地沉默著，卻有笑聲從診間傳來，是那女子的聲音，喉音很重，很像在調情的低沉嗓音。

葛爾妲銳利地朝那邊看過去，今天第一次開口對我說話：“你覺得那人美嗎？”

這問題頗出乎我意料：“你是說斯蒂芬現(xiàn)在在看的那女病人？”

她點點頭：“我透過窗戶看見她的?！?/p>

“她是還算漂亮?！蔽肄D過去凝視著葛爾妲，她除非閉上眼睛否則無處可躲，“不過那是種有些——俗氣的漂亮吧，跟真正的美麗還有距離?！?/p>

我牽起她的手，在那短暫的瞬間，她羞怯地對我微笑，不過很快又有一抹痛苦浮上她的臉頰，我差點以為她會哭出來。

但她忽然露出了警覺的神情，猛然轉頭望著診間那里，皺起眉頭問：“你聽到什么了嗎？”

我想了一想，忽然察覺剛剛的確聽見什么重物的碰撞聲，應該是屋子里其他地方發(fā)出來的。

葛爾妲馬上站起來：“有人跌倒了?！?/p>

她看起來確信不移，我立刻沖到樓梯邊叫著媽媽。

媽媽出了房間站在樓梯上頭，看來有點迷惘、有些憔悴，她好像忽然老了許多，那模樣比起剛剛那怪異的碰撞聲還令我擔心。

“埃布爾，怎么啦？”

“葛爾妲說她聽見有人跌倒的聲音?！?/p>

媽媽露出不解的神情，我又補充說：“可能斯蒂芬的病人昏過去了吧，我去看看要不要幫忙。”

之后忽然是沉重的腳步聲、遇到驚嚇的尖叫聲，還有門重重關上的聲音——

我馬上轉身朝診室走去，同時媽媽也急忙下樓，差點就重心不穩(wěn)滑了一跤。我回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她的表情非常驚恐，用手捧著心窩。我扶好她之后，兩個人一起進到餐廳，從那里繞到后面的診療間。葛爾妲抱起開始哭泣的小詹安跟了過來。

我跑到外頭等候區(qū)看，發(fā)現(xiàn)大門被人推開，冬天的冷空氣竄進來，外頭是擁擠的街頭。我看見弟弟他沖了出去，背對我，腳步很快，他懷里抱著失去意識的女歌手，紅色的鬈發(fā)散在手臂上。

我猜想可能是出了什么嚴重的問題，然后見著斯蒂芬招手叫出租馬車，可是又很訝異他怎么沒叫我?guī)兔ΑＮ覜_出門口朝他叫道：“斯蒂芬，我們在醫(yī)院見嗎？”

他沒回頭也沒放慢腳步，反而走得更快了，三兩下就把昏厥中的病患塞進了車廂內。

“斯蒂芬——”我又叫了一次。

媽媽這時候走到我身邊，忽然放聲大叫起來，那聲音凄厲尖銳得讓我到斷氣之前都記得。

一聽見媽媽的尖叫，拉了車夫的手、一腳踏進車廂里頭的斯蒂芬頓了一下，回頭張望起來。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是我卻可以辨認出那面孔根本不是我弟弟。衣服的確是他的，頭發(fā)也很像，但是這么一瞬間我就看見那個人的體型比較小，動作也都不大一樣。其實頭發(fā)也不能說是相同，因為比起斯蒂芬要長一些，而且色澤比較淡。

“斯蒂芬！”我媽媽又大叫，但假扮成斯蒂芬的人一溜煙鉆進馬車后就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