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寸一寸地將傷口劃大——我不曉得要割多長才夠小牛出來,因此只能全憑直覺和臆測。
無論如何,我迫不及待地想救出小牛,因此我把刀擱在一邊,試著用雙手拉拉小牛的腳。我立刻就發(fā)覺自己面臨著另一場噩夢,因為那頭小牛重得跟長毛象似的,像我這種體型的人絕不可能拉得動它。如今,我做剖腹生產(chǎn)的時候都會找個彪形的莊稼漢幫我拖小牛,可是當時,我只有包曼可以派得上用場。
“來,”我喘著氣說,“助我一臂之力!”
我們倆咬緊牙關,使出每一束肌肉的拉力合力向外拖,直到小牛的另一只腳也擠出子宮壁才停下來喘氣。我揮去額頭的汗水,感覺到眼前跳躍著可愛的金星。我真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fā)生過。要是我同意布先生把母牛送到屠宰場的話,現(xiàn)在我也許正在郊外輕松地駕著車。而今,我正僵困在這兒折磨自己,完全不知道下一步會發(fā)生什么事。
休息夠了以后,我和包曼一人抓住一只腳慢慢把小牛拖出來。我們先看到尾巴,接著是腹部、胸部,最后才是肩和頭。
“老天!這小子長得真大!”農(nóng)夫叫道。
我點點頭:“是啊,它簡直大得不像話。我從未見過這么大的小牛?!蔽颐目璨??!笆枪?。”我說。
我的注意力又轉回母牛身上。它的子宮呢,它居然不見了!我的手在腹腔內(nèi)來回摸索著,卻只撈出一團胎盤。我心里一陣悸動——要是找不到子宮該怎么辦?
我又搜索了幾圈,終于在腹內(nèi)的器官中摸到了像是壓扁了的氣球的子宮。我盡可能地把子宮往外拖,并發(fā)現(xiàn)原先的傷口已經(jīng)給小牛撐得更大了。
“針,線?!蔽疑斐鍪郑⒖贪盐倚枰臇|西遞給我?!皫臀夷蠛蟼??!闭f完,我開始一針針地縫。
我還沒縫完的時候,小牛已經(jīng)能夠站起來了。新生動物對這個世界的適應能力時常使我驚訝。小牛搖搖晃晃地走向母牛,將鼻尖靠在它的腹部上來回揉搓。這種本能是人類永遠無法解釋的。
“看來,它是想再鉆回肚子里?!鞭r(nóng)夫咧嘴笑著說,“瞧這小子多壯??!”
小牛與母牛依偎了一陣,又銜了一撮稻草往里擠,好像一心想把它塞進腹腔里似的。
我用手肘把它頂開?!澳闱?,”我咕噥著說,“它好像還嫌里面不夠臟?!?/p>
包曼沒有吭聲,只是張著嘴幫我捏住子宮壁。我不打算再說什么了。這段回憶太罪惡也太可怕。我所要做的只是盡可能縫好傷口,清理腹腔內(nèi)的污物,最后再縫合肚皮。
我縫好表皮的最后一針后,包曼和我同時緩緩地站起來。我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把腰伸直,包曼也愁眉苦臉地直接按摩腰部。
布先生離開他的崗位,打量了一下傷口?!翱p得真好,”他說,“這種手術真不容易?!?/p>
這句話使我覺得羞愧萬分。
抗生素雖已問世,但并不是非常普遍;再說,我已斷定母牛絕對沒有活命的希望。我開了一些磺胺類藥物給布先生,盡快地離開了農(nóng)場。
在車上,我和包曼都默默不語。我駛了幾百米后,把車停在一棵樹下,將腦袋沉靠在方向盤上。
“老天,”我低吼道,“這簡直是兒戲!”
包曼依然沒吭聲。我又接著說:“你見過這種事嗎?!這簡直比把帽子忘在牛肚子里還要可恥?!?/p>
“我知道……”包曼好像是被人掐著脖子說話似的,“這一切都是我的錯?!?/p>
“不,不要這么說,”我回答,“是我不該這么唐突就作決定。剛才我罵你是因為我彷徨無助。包曼,我該向你道歉?!?/p>
“哦,不,不……”
“不。包曼,我是掛牌的獸醫(yī),任何錯誤都該由我來承擔?!蔽业吐曊f,“再說,剛才我還那樣侮罵你……我真該死。”
“不,吉米……你不必……我……”
“這樣吧,包曼,”我打斷他說,“我把道歉改成致謝好了。你對我?guī)兔艽?,要不是你,我很多事都做不成。走,咱們喝杯啤酒去?!?/p>
我們走進村中的一家小酒吧,找了張靠角落的桌子坐下來。在又熱又倦的情況下,我們只是默默地對坐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