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原則放下圓珠筆，開始啜飲茶水。

“怎么了，老公？怎么也說不出來嗎？”

“嗯，怎么也說不出來?！?/p>

“是因為我在這里打擾了你，所以不行了嗎？”

“不，這倒也不是……”信弘拿手指撓了撓眉毛上方，“宮原小姐，那我就試著說說看?？傆X得情況跟預(yù)想的不同，不會很順利，不過我還是說吧，慢慢地說。可能當(dāng)中會卡住?！?/p>

“是，沒問題。請說。”

宮原再次握住圓珠筆。伊佐子不知信弘會從什么說起，出于興趣保持了沉默。信弘想出來的這項消遣，看起來倒也有點兒和孫兒玩耍的感覺。

“呃……”信弘輕咳了兩聲，似乎難以開口。

“呃……我出生在山口縣一個名叫‘長府’的城下町……啊，長府的長是長短的長，府是府中市的府?！?/p>

“明白了?！?/p>

“就像這樣子可以嗎？”信弘瞧著宮原和伊佐子兩人的臉問道。

“我覺得很好?！?/p>

宮原微笑著點點頭。伊佐子則打算再聽一會兒。

“……長府在下關(guān)以東三里開外的地方，按現(xiàn)在的說法就是十二公里啦。這里請改成十二公里?！?/p>

“是，我明白了?！睂m原一邊劃動圓珠筆一邊說。

“我父親是士族之子，長府藩是山口毛利家的支藩……支是支店的支?？陬^講述的話看不到字，挺不方便的呢?！?/p>

“是的。這個以后再往里面填。實在不知道的地方我會寫片假名，所以您不必在意，請盡管往下說?！?/p>

信弘偷偷瞥了一眼伊佐子的臉，用一種羞澀、為難、近乎于孩子般的眼神。伊佐子想，丈夫?qū)ψ约鹤旖锹冻龅臏\笑很在意嘛。

“說是士族，其實祖父的俸祿不過五兩三人扶持4……扶持的扶，是手字旁加丈夫的夫，持是持有的持。我還是很在意字怎么寫啊?！?/p>

“沒關(guān)系的。請您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反正就是俸祿只有五兩三人扶持的最下級的武士之家。我父親對高杉晉作啊，久坂玄瑞……玄瑞的字是，啊，還是算了吧，等一會兒我把漢字填進(jìn)去……他尊敬玄瑞，還有伊藤博文、山縣有朋，不對，是崇拜，是崇拜他們，因為這些人都是低級武士出身。長府也是乃木大將出生的地方。父親小時候立志當(dāng)一名軍人，但因為身子弱，只好放棄志向成了商人。雖然最后做的是谷物買賣的中介，但我覺得父親參軍的話也能飛黃騰達(dá)，升到陸軍少將的位置。父親干什么都很有眼光，有膽有識……”

伊佐子想，身為那位商人的兒子，信弘既無膽也無識。他如此贊美父親，想必是因為有這樣的自知。

“怎么樣？就像現(xiàn)在這樣可以嗎？”

“非常好！”宮原答道。伊佐子還想再聽一會兒。

“父親生意做得很大，但不管怎么說，長府也只是一個鄉(xiāng)間小鎮(zhèn)，所以在我七歲的時候，我們舉家越過關(guān)門海峽搬到了對面的門司市。所以，我小時候的記憶都跟長府和門司有關(guān)……不，請記為‘與長府的小鎮(zhèn)和門司的街區(qū)有關(guān)，這么寫可能比較好。”

“是。”

沙紀(jì)輕敲幾下門走了進(jìn)來。伊佐子以為是有推銷員上門，不料——

“夫人，加油站來了人，說是把車子送過來了。”

看來是加油站的人把今天一早取走的車送回來了。

“是嗎？我馬上就去。”

伊佐子剛起身，信弘就看了她一眼。

“車怎么了？”

“昨天晚上托了他們今天給車上蠟?！?/p>

昨晚回來時，信弘已經(jīng)睡了。今天早上他也沒問她昨天去了哪里。后來，在被爐那邊說起上烹飪學(xué)校和轉(zhuǎn)遍餐館的時候，他顯得很不滿意。伊佐子想，這或許是因為丈夫?qū)λ耐獬鲇兄踔庇X的敏感。

走出玄關(guān)，只見那里站著一個頭發(fā)蓬亂的高個子員工。把車子開回來的就是他，身后另有一輛用來返回加油站的車，由另一個男人駕駛。

涂過蠟的車身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變漂亮了呢?！?/p>

“是是，夫人的車嘛，我們擦得可賣力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