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總理到上海來,如果有時間,總是來看我們,了解我們的情況,不管是個人的,或者是工作上的。還有一點,我們拍戲,電影廠的戲,每年拍很多,每部戲的樣片,幾乎只要有時間,他一定看。這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心里頭沒有裝著這樣一種博大的愛心的話,怎么能夠做到?
我1963年拍完了《北國江南》,1964年開始批判陽翰笙。后來就是“文革”,批判我在《北國江南》里扮演的銀花。我還好,糊里糊涂的,因為我當(dāng)時正在拍《浪濤滾滾》,我演的是一個水利工地的黨委書記鐘葉平?!独藵凉L滾》剛好拍完,整個樣片周總理還是來北影看,看得非常仔細(xì),看到我跟那個水利工程局的局長,就是夫妻倆的戲,我演黨委書記,跟那個局長吵架的時候,周總理說:“精彩!”看完以后他就回過頭來說:“秦怡,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你是真的跟他吵了嗎?”我說:“是真的,戲里邊是真的?!薄澳阕约簺]跟他吵架?”我說:“我自己沒跟他吵架,戲里邊是吵架?!薄鞍?!”他說:“很真實?。∧銈兂车煤苷鎸?。這說明你們兩個這個思想上是有這個矛盾啊。”之后他就來考我:“你們水利工地有多少米高???是以發(fā)電為主還是灌溉為主???泥沙問題、采石場啊,這些問題怎么解決的?最困難的問題是什么?”他問了一連串的問題。問完了以后他就笑,說:“嗯,還好,你這個書記還好?!蔽揖拖?,他就是這么關(guān)心,就是看看你們是不是深入生活了。
當(dāng)然這個戲后來他很氣的,因為水利部對其中有一段有意見,改嘛,來不及。那個時候,周總理就說:“好好的戲,你們就是有意見,你們就是擱在那兒,萬一將來拿不出來,你不是浪費了嗎?而且這么多人的勞動?!?/p>
看完出來后他就問我:“怎么樣?秦怡,你緊張了嗎?報上現(xiàn)在每天一篇一篇的(批評文章)?!蔽乙舱f的大實話,說:“有一點,還好。因為我現(xiàn)在在這個工作里頭,我倒好像還好一點,因為每天有工作。”他說:“嗯,不要老是一副挨批的樣子,明天叫他們到國務(wù)院來拿一張票,你去看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你看了以后,你就不會覺得怎么樣,你就不要每天是一副挨批的樣子。批評是好事情嘛,批評自我批評這都是很好的,但是你也不用這樣挨批評的樣子。我知道,我看了你這個戲了,這不是你的事?!彼?dāng)時就站在那個樓梯口和我這樣講的。
1964年那時候,我們是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將來要怎樣,統(tǒng)統(tǒng)都不知道??墒撬?dāng)然都知道,已經(jīng)是不得了的事情來了??墒撬€來看我們的樣片,還關(guān)心我們有沒有很好地深入生活,講了應(yīng)該怎么樣把它改好,他認(rèn)為這個片子還是不錯,應(yīng)該可以拿出去。后來他還看《李善子》的樣片,周總理他一樣也不放,每一項工作都是非常重視,對每一個人他也都是非常關(guān)心的。
他為什么讓我去看《東方紅》大歌舞呢?他就因為覺得每天“銀花,銀花”,我一定是憋著憋著,又不好說,又不好怎么樣。在這種情況下,他就具體地來幫助我,使我由衷地感覺到這種幫助是那么有力量,這種愛那么有力量,完全不是什么父母兄妹能夠做得到的,根本就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