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懸崖下的薩福(6)  

若還有愛,我便與你同在 作者:蘇纓 毛曉雯


賴恩,這位名校文學(xué)系的高才生,在他高談闊論的背后其實對弗蘭妮心中的薩福一無所知。當(dāng)然,他可以細(xì)致入微地條分縷析,這套本領(lǐng)向來都能幫他拿到全A的成績,但弗蘭妮突然厭煩了,說賴恩說話的樣子像個部門人員:“我不知道在你們這邊部門人員是怎么說話的,但是我們那地方,教授不在的時候,或者精神出問題或者去看牙醫(yī)的時候,就會有一個部門人員過來代課。通常是個研究生之類的。總之,如果是一堂——比方說——俄羅斯文學(xué)課吧,他就會走進(jìn)來,襯衣紐扣個個扣緊,還打了條領(lǐng)帶,然后他就會把屠格涅夫講上半個小時。接著,等他說完了,也就是等他把屠格涅夫糟蹋盡了,他就開始講司湯達(dá)或者他在碩士論文里寫的其他什么作家。我上的那個大學(xué)的英文系大約有十個這樣的部門人員,他們跑來跑去,凈糟蹋東西了?!?/p>

說真的,我對弗蘭妮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同情,尤其當(dāng)賴恩提及兩位他很欣賞的詩人而弗蘭妮即刻反駁的時候。弗蘭妮說得有些激憤:“他們不是詩人,這是糟糕的部分原因。我是說他們不是真正的詩人。他們不過是寫詩的人,然后可以到處發(fā)表出版詩集罷了?!?/p>

一場原本興沖沖的約會就這樣,被不投機(jī)的話給徹底毀掉:弗蘭妮借故走開,躲在盥洗室里,將門反鎖,像胎兒那樣蜷縮著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用了整整五分鐘的時間。這不免令人想起一開始的時候她在情書里抄錄給賴恩的那首詩,薩福的詩,一個真正的詩人的詩:“溫柔的阿多尼斯快死了,西塞瑞,我們怎么辦?捶打你們的胸部吧,姑娘們,撕裂你們的衣裙吧。”塞林格的文學(xué)手法在這里巧妙地發(fā)生了作用,如果你能像一位維多利亞時期的少女以淑女特有的慢條斯理消化掉這個故事,你一定會懂得薩福與弗蘭妮共同的悲哭??蘼暎侨祟愖钤嫉恼Z言。

古羅馬的大作家塞內(nèi)加在寫給朋友的一封信里談道:“語法學(xué)家狄第慕斯寫了四千部書。就算他只是讀了這么多沒用的書,我都會可憐他。在有些書里,他探索荷馬的出生地;在另外的書里,他研究伊尼斯的母親是誰,阿納克瑞翁到底更愛美色還是更愛美酒,薩福究竟是不是妓女,以及其他諸如此類就算知道了也應(yīng)該立刻忘記的問題,而人們居然還抱怨人生苦短!”

或許在塞林格看來,狄第慕斯和賴恩的樣子正是這個世界“實際的”樣子,薩福和弗蘭妮的樣子則是這個世界“應(yīng)該的”樣子。他簡直成了一位“耽于”薩福的作家了,甚至直接把薩福的詩句用作自己小說的標(biāo)題(那本《抬高房梁,木匠們》,Raise High the Roof Beam, Carpenters)。薩福的詩句已經(jīng)是他的社會烏托邦了,若這個烏托邦真的實現(xiàn),麥田里便不再需要任何守望者了。

沒有任何憑據(jù),但我始終相信,這就是塞林格的深意。

并非武斷,是薩福使我如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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