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錄 5 司 難 見 真 的 人 I 【L一 再 考 附錄一 “ 難見真的人!”再考 ——《狂人日記》第十二節(jié)末尾的解讀 這 篇論文 ，是 我在 1 975 年 發(fā)表 的札記 (《“難見真 的人 !" 考—— <狂人 日記 > 第 十二節(jié)末尾 的解讀 札記》，《熱 風(fēng)》第 4 號 ，1 975 年 9 月 ) 的修 改稿 ，這次 在 整 理 中加 上 了若 干后 來 的考察 與見解 。 那篇札記發(fā)表 的時候 ， 日本學(xué)術(shù)界關(guān) 于 《狂人 日記》第 十 二節(jié)末 尾—— “有 了 四千 年 吃 人 履 歷 的我 ，當(dāng)初 雖 然 不 知 道 ， 現(xiàn)在 明 白 ，難見 真 的人 !" 中的 “難見 真 的人 !" 的理 解 ，除 了 具有代表性 的改 造 社 版 《大魯 迅 全 集》第 一卷 (1 937 年 ) 井 上 紅梅譯 文 和巖 波 書店 版 《魯 迅 選 集 》第 一 卷 (1 964 年 改 訂 ) 竹 內(nèi)好譯文分別 為 “難 以發(fā) 現(xiàn) 真 的人 " 和 “真 實 的人 難 得 ”， 其他譯 者也幾乎全都理解 為 “真人 難 找 " ，“真人 難 遇 ”，唯一 不 同的理解是增 田涉 的譯法 ：“沒 有 臉 見 真 正 的人 。” (角川 文 庫版 《阿 Q 正傳》，1 96 1 年 ) 我 認 為增 田涉 的理 解 是 正 確 的 ， 我 的那 篇 札記 主要 就是 想 從 語 言與作 品 的整體 脈絡(luò) 的展 開來 闡 釋其 正確性 。㈨。司 人 lk一 與 。司 鬼 其 后 不 久 ，丸 山異注意 到這篇 札記 ，在他 編譯 的魯 迅小說 【!一 集 《阿 Q 正傳》 (新 日本 文庫 ，1 975 年 11 月 ) 里譯 為 “怎 么 的 糾 有臉見 真 的人 !" (在 學(xué) 習(xí)研 究 社 1 984 年 11 月 版 《魯 迅 全 集 》 葛 第 二卷里譯 為 “有臉 見 真 的人 嗎 ?”) 另外 ，竹 內(nèi)好 在他個 人 翻 譯 的筑摩書房版 《魯迅文集》第一 卷 (1 976 年 1 O 月 ) 里也 把 從 前 的翻譯 改 為 “沒 臉 見 真 正 的人 的我 "。重 視 這 一 句 的伊 藤 虎丸在 《魯迅 與 日本 人—— 亞洲 的近代 與 “個 " 的思 想》 (朝 日新 聞社 ，1 983 年 4 月 ) 中也譯 為 ： (現(xiàn) 在 才 明 白 ) “沒 臉 見 真 的人 !" 如果 單從 這 一 句 的解 釋來 看 ，這 個 問題 也許 不 過 是 日本 魯迅研究 史 上 的小小 陳跡 。④ 然 而 ，看 一 看 中 國發(fā) 表 的研 究 論 文 就會 發(fā) 現(xiàn) ，對 于成 為 問 題 的這一句 的理解 ，我所 闡釋 的這種見解誠然有之 ，但像 日本 曾經(jīng)成 為定譯 的那種讀解 也還相 當(dāng)普遍 。這種情形 在征詢來 日 本 留學(xué) 的 中國年 輕人 的看法 時感 覺尤其 明顯 。另一 方 面 ，我 的 札記本身發(fā)表 于 當(dāng)時我們 辦 的小小 的同仁雜志 ，關(guān) 于語義上 的 考察 還極 不充分 ，這 一 句 的評 價 也 整 理 欠 佳 ，總 之 尚未 成 熟 。 所 以 ，每每感 到為 了給 深 入 探 討 《狂 人 日記 》 提 供 必 備 的材 料 ，有必要加上 自己后 來 的見解 ，以更 簡 潔 的形 式 改 寫 舊稿 ， 以求 “難見 真 的人 !” 的深 解 ?，F(xiàn) 在 ，把 十 五 年 以前 的札 記 的 改寫稿奉 獻 于丸 山舁教 授 的花 甲紀(jì)念論 集 ，對 于丸 山先 生 和讀 者都非常抱 歉 。但另一方 面 ，從 上述 的經(jīng)過來看 ，我又 以為也 許沒有 比忝列 于這個論集更適合 的 了。在乞得大方之家諒 恕 的 同時 ，若 能再 次得 到探討 的機會 當(dāng)為幸運之 至 。附 錄 皇= =釕 難 見 真 的 “難 見 " 語 義 考 人 f 陛一 再 “難 見 ” 這 一 語 匯 ，據(jù) 我 所 知 ，辭 書 、索 引 之 類 的 書 中 并 考 不見 收 ?？墒?，如果 將 其 含 義 大致取 為 “沒臉 見人 ”來 看 ，那 么在 辭 書 中可 以找 出如下 這些 與 “見 " 相關(guān) 的語 例 。以下 《漢 語 詞典》 (簡 本 ，商 務(wù) 印 書館 香 港 分 館 1 974 年 重 印本 ) 簡 稱 《漢》，《現(xiàn)代漢語 詞 典》 (修 訂本 ，中國社會 科學(xué) 院語 言研 究 所 詞典 編輯 室 編 ，商 務(wù) 印 書 館 香 港 有 限公 司 ，1 990 年 香 港 修 訂 版 ) 簡稱 《現(xiàn)》，《中 日大辭典》 (愛 知大學(xué) 中 日辭典 編纂 處 編 ， 大安 ，1 968 年 ) 簡稱 《中》，《巖 波 中 國語 辭 典 》 (倉 石 武 四郎 編 ，巖 波 書店 ，1 963 年 ) 簡稱 《巖》，《現(xiàn)代 中 國語 辭典 》 (香 坂順 一 編著 ，光 生館 ，1 982 年 ) 簡稱 《現(xiàn) 中》。[] 內(nèi)是例文 。 見 不得 ：《現(xiàn)》 ②不 能讓人看見 或知道 ：[不做 見不得 人 的 事 。] 《現(xiàn) 中》② 沒 臉 見 ，不 能 到 人 前 ： [見 不 得 人 的 事 。] [見 不 得 人 的人 。] [見 不 得 的勾 當(dāng) 。] 見 不 得 人 ：《巖》 (不 像 樣 ) 不 能見 人 。 《中》 ① 沒 臉 見 人 。 見不起 ：《中》 ①沒臉 見人 ：[他競做 見不起 人 的事 。] ②愧 于見 面 ；沒 有 見 面 的資格 ：[我 見 不 起 那 樣 的大學(xué) 者 。] 《現(xiàn) 中》 ① 沒 有 勇氣 見 面—— 不 敢 見 ；② 不 能見 。 見 不起 人 ：《漢 》 愧 恥 不 敢 露 面 。。司 人 墜一 與 ‘ 司 鬼 見人 ：《漢》 出而 與人 晤面 ：[你做 下這樣 事 ，將來 怎 么見 lL===j 人 呢 ?] 的 糾 《巖》 [有什 么臉 見人 呢 ?] [我不 能見人 了。] 葛 此外 ，《中》“見 ”字 的釋義 ② 有 “不 能見 人 ” 的例 句 。 “難 ” 字 的 釋 義 ： 《漢》 ① 不 易 ；② 不 能 ，不可 ，不 敢 ；③ 不好 。 《現(xiàn)》 ①做 起 來 費事 的 (跟 “易 ” 相 對 )；② 使 感 到 困難 ； ③ 不 容 易 ，不 大 可 能 ；④ 不 好 。 這 里 面 除 了 “不 容 易 " 這類 客 觀性 較 強 的認 定 機 能 之外 ，有 時 也 有 “做 起 來很 苦 ”、“不 勝任 " 這種感 情 色彩 、主觀性 較 強 的 認 定 機 能 ，譬 如 ：“難 聽”、“難看 ”、“難 堪 ”、“難 過 "、“難 受 " 等 ，這一 點 應(yīng) 該 注 意 。 辭 書 以外 的文獻 中的 “難見 ” 的用 例 ，我所見 的范 圍雖 然 極 為有 限 ，但從 其 中選取幾例來 看 ，例句 大致 可分 為文 言與 口 語 兩 種 表 現(xiàn) 形 式 。在 這 里 ，本來 只探 討 口語 的表 現(xiàn) 即可 ，但 是 為 了慎重起 見 ，先來 探 討 文 言 的表 現(xiàn) 形 式 。魯 迅 自身 的用 例 ， 可 以舉 出如 下 一 例 ： 歐 美之 強 ，莫 不 以是 炫 天 下 者 ，則根 柢 在 人 ，而此 特 現(xiàn) 象之 末 ，本 原 深 而難 見 ，榮華 昭 而 易識 也 。 (《文化 偏 至論》，1 907 年 ，重 點標(biāo) 記 為 引者 所加 ) “本 原 深 而難 見 " 可 以譯 為 “本 根 (即 “人 ” 的存 在 ) 深 得 不 容 易見 到”。下 面 ，再從 劉勰 《文 心雕 龍》“序 志 " 篇 中征 引 一 例 ： 大哉 圣人 之 難 見 也 ，乃 小子之 垂 夢歟 。 五 四附 錄 。司 難 見 這 里 的 “難 見 ”是 “見 面極 不 容 易 ” 的意思 。另 外 ，形 容 沉 人 真 的 苦 難 之 中的 “難 見 天 日”作 為成語 每 每被使 用 ，這 也 可 以歸 于 人 I 文言性 的用例 吧 。鄭之珍 《 目連救母勸善戲文》 中的賓 白，從 B===j 再 文體來 看 文 言性 較 強 ，可 以歸人 此類 。 考 臺 以 望 鄉(xiāng)為 名 乃 為 善 人 而設(shè) 。 若 惡人 到 此 ，依 然 難 見 家 鄉(xiāng)。 ( “過 望 鄉(xiāng) 臺" 中的 小丑 “鬼 使 " 的 賓 白 ) 這 里 的 “難 見 ” 是 難 以見 到 的意 思 。 目連 之 母 劉 氏 的亡 靈 對 此 答 道 ：“長 官 ，吾 乃好 善 之 家 ，必得 見 家 鄉(xiāng)也 。" 以上作 為 文 言 列舉 的 “難 見 ”，均 為 “不 容 易 見 到 " 之 意 。 當(dāng)然 ，比如 《人 虎傳》 里 “我今 不 為人 矣 ，安得 見君 乎 " 這 種 用 法 是 每 每 可見 的重要 表 現(xiàn) ，但 似乎 沒 有 用 “難 見 ”來 表 現(xiàn) “安 得 見 … …乎 ” 的用 例 。 下 面來 看 口語 性 的用 例 。在 魯 迅 的 《買 <小 學(xué) 大 全 > 記 》 (1 934 年 ) 一 文 里 ，可 以看 到從 《清 代 文 字 獄 檔 》 征 引 的尹 嘉 銓 的供 詞 中 的一 例 。 問 ：你 當(dāng)時在 皇 上 跟 前 討 賞翎 子 ，說 是 沒 有 翎 子 ， 就 回去 見 不得 你 妻 小 。你 這假 道 學(xué)怕 老 婆 ，到 底 皇 上 沒 有 給 你 翎 子 ，你 如 何 回 去 的 呢 ? 據(jù) 供 ：我 當(dāng)初 在 家 時 ， 曾向我 妻 子 說 過 ，要 見 皇 上 討 翎 子 ，所 以我彼 時 不 辭 冒 昧 ，就 妄 求 恩 典 ，原 想得 了翎 子 回 家 ，可 以夸 耀 。后 來 皇上 沒 有 賞 我 ，我 回 到 家 里 ， 實在 覺得 害 羞 ，難 見 妻 子 。這 都 是 我 假 道 學(xué) ，怕 老 婆 ，是 實 。 這 里 就 可見 “難 見 妻 子 " 等 于 “見 不 得 妻 子 ”，也 就 是 “沒 有 臉見 妻 子 " 的意 思 ?？墒?，“難 見 " 的 口語 性 的用 法 ，未 必 只 五 五。司 人 fL一 與 2 司 鬼 有這種 “沒有臉見”的意思 。試看 《金瓶梅詞話》第一 回里潘 lL一 金蓮對武大所說 的一個例句 ： 的 糾 有 甚難見 處。那廝羞 了，沒臉見你 ，走 了出去 。 葛 上面 “有 甚 難 見 處 " 可 以譯 為 “這 不 是 很 清 楚 嗎 ?" 就 是 說 ， 這個 “難見”是 “難懂”的意思 。這個 “見 " 是跟 同 回里武松 x／, 金 蓮 說 的 “嫂 嫂 不 信 時 ，只 問 哥 哥 就 見 了 " 這 一 句 中 的 “見 " 字 同義 的 。 另外 ，范寅 《越諺》采錄了紹興流傳 的如下一條諺語 ： 大王好 見 ，小鬼難見 。 (《越諺》 卷上 “語 言") 在這里 ， “ 難 見 ”可 以置換成 “不好見 "。整條諺語 的意思是 說 ，地獄 的閻王還有不斤斤計較 的度量 ，因而容易打交道 ，可 是小鬼們反倒斤斤計較不好 x／,付 。 “難見 ”在 《紅樓夢》里 可 以見 到數(shù) 例 ，這 里 征 引第 十五 回里 的一 例 ： 鳳姐 兒 因記掛 著寶玉 ，怕他在 郊外縱性逞強 ，不服 家人 的話 ，賈政 管不著這些小事 ，惟恐有個失閃，難見 賈母 ， 因此便 命 小廝 來喚他 。 這一段描寫在秦可卿殯 葬之 際王熙鳳擔(dān)心寶玉 的文 字 中的 “難 見 ”一語 ，可 以譯 為 “沒有臉見賈母 ”，筆者 注意到 的 《紅 樓夢》另多\'1--- 例 “難見 ”的用法也與此相 同。再從 當(dāng)代文學(xué)作 品中征引二例 ，先來看柳青 《創(chuàng)業(yè)史》 (第 二部 ，下 ) 中的一 例 ： 老 漢就 為 了這個 ，說 主任做錯 了事 ，他羞愧難見社附 錄 。司 難 見 員的 面 ，連街 門也 不 出了。 真 的 下面再看浩然 《新媳婦》 (《春歌集》所收 ) 中的一例 ： 人 I l}一 這 并 不是 梁 大伯 設(shè) 法轉(zhuǎn) 變 了他 的脾 氣 ，只是 梁 大伯 再 考 性 情好 ，黃 全 寶辦 了點難 見人 的 事 ，梁 大伯 心 里 生 氣 ， 表 面上 裝 著沒 看見 … … 這兩例 同尹嘉銓 的供詞與 《紅樓夢》 的例子一樣 ，基本上 是 “沒臉見人”的意思 ，并且前者與尹嘉銓的供詞一樣 ，同表 示 “害羞 " 的語 匯 (這 里 用 “羞 愧 " ) 連 用 。 綜 上所述 ，“難 見 ”在 文 言性 的表 現(xiàn) 中 ，似 限于 “難 于見 到”、“不容易見 到 " 的意思 ，而在 口語性 的表現(xiàn) 中 ，這種用 例 則較少 ，連 同前 面所 引 的各辭 書 的 “見 ” 的語 例來看 ，毋 寧說 一般 的用法是 “沒臉見人 " 的意思 。因而 ，《狂人 日記》里 的 “難見 真 的人 !" 作 為 “沒有臉見真正 的人 " 來 理解 ，其 正確 的 概然性客觀來說極高 。下面 ，有必要探討這一句在作 品的整體 脈絡(luò) 中具有怎樣 的意義 ，這種理解是否符合 當(dāng)時魯迅 的精神狀 況 。 二 《狂人 日記》里 的 “恥 " 意識 《狂人 日記》 的文本是 以一個被 害妄想 狂 的男 子 的沒有 日 期 的 日記連綴而成 的。但它并不像果戈理 的同名小說一樣描寫 一個普通人情緒逐漸激化終至發(fā)狂 的過程 。作 品從狂人 自覺 到 他的 “覺醒 " 之 日的 日記 開 始 ，實 際上 這 表示 4tg 的 狂 氣 的開 始 。從那 以后 ，狂人就被他周 圍的人們 的某種眼色所 困擾—— 五 七。司 人 【!===， 與 。司 鬼 “似 乎 怕 我 ，似 乎 想 害 我 "。 墜一 木 山英 雄 在 《 <野 草 > 的形 成 的邏 輯及 方法 —— 魯 迅 的詩 的 糾 與 “哲學(xué) ” 的時代 》 中指 出 ：“覺 察 不 到他 看 到 的 (那 種 眼 色 葛 的 ) 表象 的真 意 的狂人 ，由于最 后 發(fā) 現(xiàn) 了在 自己身上 ，競 也 有 著 ‘四千 年 吃人 履 歷 ’，終 至 理 解 了前 此 未 知 的真 意 ?！薄犊?人 日記 》 正是 這 樣 作 為 狂 人 “改 革 的 努 力 與 其 失 敗 的 始 末 而 展 開” 的故 事 。④受 到這 一 論 旨的啟 示 ，下 面 對 作 品 展 開 的脈 絡(luò) 試 作 梳 理 。 讓狂人 備 受 恐 怖 、疑 惑 與 悲 哀 折 磨 的 是 ，那 種 “似 乎 怕 我 ，似 乎 想 害我 " 的眼色 ，那種 眼色 不僅 出于村 里 的紳 士 趙 貴 翁 ，而且 連周 圍 的村 人 與 孩 子 的 眼 睛 里 也 看 得 出來 。“凡 事 須 得研究 ，才會 明 白?！毕?到 這 一 點 的狂 人 ，仔 細 品 味 自己 的體 驗 ，查 閱歷史 ，終 于 明 白 ：他 們 是 吃 人 的人 ，現(xiàn) 在 想 要 吃 我 了 。發(fā) 現(xiàn) 了這 一 重要 事 實 的翌 日早晨 的 日記 ，這 樣 寫道 ： 早 上 ，我 靜 坐 了一 會 。 陳 老 五 送 進 飯 來 ，一 碗 菜 ， 一碗 蒸 魚 ；這 魚 的 眼 睛 ， 白而且硬 ，張 著嘴 ，同那 一 伙 想 吃 人 的 人 一 樣 。 吃 了幾 筷 ， 滑 溜 溜 的 不 知 是 魚 是 人 ， 便 把 他 兜 肚 連 腸 的 吐 出 。 這一 場 面呈 示 出狂人 發(fā) 現(xiàn) 了 “吃人 " 的事 實 時 ，他 的反 應(yīng) 是 “嘔 吐 "。然 而接下 來 他 又發(fā) 現(xiàn) 自己的哥哥 原來 也 是 “吃人 ” 者 的 同伙 。第 四節(jié) 這樣 結(jié) 束 ： 吃 人 的 是 我 哥 哥 ! 我 是 吃 人 的 人 的 兄 弟 ! 我 自己被 人 吃 了 ，可 仍 然是 吃 人 的人 的 兄 弟 ! 五 八．附 錄 。司 難 見 在那 使 自己被吃也不 能逃 避 的 “兄 弟 ”這種 自然關(guān) 系 中 ， 真 的 狂人 以為哥哥 吃人也是 自己的罪過 ，哥哥 的不幸也是 自己的不 人 I 幸 ，因而他勸轉(zhuǎn)哥哥從真心改起 。與此 同時 ，他看到周 圍的世 fL一 再 界是 ：“ 自己想吃人 ，又怕被別人 吃 了 ，都用著疑心極深 的眼 考 光 ，面面相覷 。" 試 看一下狂人勸轉(zhuǎn)哥哥悔改 的言辭 ： 大哥 ，大約 當(dāng)初野蠻的人 ，都吃過一點人 。后 來 因 為 心 思不 同 ，有 的不吃人 了，一味要 好 ，便 變 了人 ，變 了真 的人 。有的卻還吃 ，—— 也 同蟲子一樣 ，有的 變 了 魚 鳥猴 子 ，一 直 變到人 。有 的不要 好 ，至今 還 是 蟲子。 這 吃 人 的人 比不吃人 的人 ，何 等慚 愧 。怕 比 蟲子 的慚 愧 猴 子 ，還 差得 很 遠 很 遠 。 ’ 狂 人 以從 蟲 子經(jīng)魚 、鳥 、猿 變 為真 正 的人這一 “進化 ” 的 歷史 為根據(jù) ，想要在哥哥心 中喚起對 于 “不 吃人 的人 " 即 “真 的人 " 的“恥”意識 。作 品中的這一部分是借取尼采 的《查拉 特斯 圖拉如是說·前記》 中的如下文章 。這是后來 魯迅 自己在 《<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 > 小說二集序》 中透露 出來 的。請看魯迅 的 引文 ，但要 說 明 的是 ，魯 迅 實 際上 所 引用 的只是 加 重 點 的部 分 。 我 要 教 你 們超人 ! 人 是 一件 東西 ，該被 超越 的 ，你 們 為要 超 越 他 ，可 曾做 過 什 么 了? … … 猴 子 于人 算 什 么? 一 場 笑話 或 一 件 傷 心 的恥 辱 罷 了 。人 于超 人 也 正 如 此 ：一 場 笑話 或 一件 傷 心 的恥 辱 罷 了 。 你 們 已經(jīng)走 了從 蟲 豸到人 的路 ，在你們 里 面還有許 五 九。嘲 人 B：一 與 。嘲 鬼 多份 是 蟲 豸。你 們做 過 猴 子 ，到 了現(xiàn) 在 ，人 還 尤其猴 陛一 子，無論比哪一個猴子。④ 的 糾 在 這 里 ，尼采是 把他 的 “超人思 想 " 披 上 一種進化論 的衣 葛 裳說 出的 。超越 現(xiàn)在 的 自我 以求 成 為更 高 級 的存 在 ，“恥 ” 的 意識 正是作 為這種 “ 自我超越 ” 的契機 呈示 出來 ?！靶υ?" ，指 的是對 于人類來說全無關(guān) 系 的 ，作 為 已經(jīng)完成 了超越 的他者來 把握 的猴 子 的存 在 ；所 謂 “傷 心 的恥 辱 ”，指 的是 人 類 從 發(fā) 現(xiàn) 在 自己內(nèi)部仍 有 與猴 子 同樣 的獸性 這一 立場所 看 到 的猴 子 的存 在 。人類 應(yīng) 該 是 在 自己身 上 發(fā) 現(xiàn) 可 恥 的部 分 ，為 由此 而 來 的 “羞恥 " 所 驅(qū) 動 ，去超越 自身 的存 在 ?？?人 勸 說 “吃 人 ” 的哥 哥停 止 可恥 的 “吃人 " 勾 當(dāng) 的邏輯 ，同那對人類 呼 吁 “超 越 自 身 " 的查 拉 特 斯 圖拉 的邏 輯 幾乎 一樣 。 應(yīng) 該 注 意 的是 ，勸說 哥哥停 止 吃人 因為那 樣做 可恥 的狂人 也是 為 “恥 " 意識 所 驅(qū) 動 ，也 就 是 說 ，他 自身 覺 悟 到 了羞 恥 。 只是在這一 階段 ，狂人 還沒通過發(fā)現(xiàn) 自身 內(nèi)部 的共 同的恥辱 而 覺悟 到 自己與 “吃人 者 ”共 有恥辱 。驅(qū) 動狂人產(chǎn) 生恥感 的 ，還 只是 站在 “吃人者” 的弟弟 的立場上所覺悟 到 的 “作 為兄 弟 的 羞恥 ”。曾經(jīng)論 述 過 《查 拉 特 斯 圖拉 如 是 說 》 里 的 “羞 恥 " 問 題 的土井 虎賀壽 ，在 《 <查 拉特斯 圖拉 > 羞 恥·同情·運命 》 一 文 中 ，論 述 “羞 恥 ”與 “嘔 吐 " 的 異 同 時說 過 ：“羞 恥 也 具 有 同嘔 吐 E k el及 嫌 忌 A version 的 近 似 性 ?？?是 ，嘔 吐 或 嫌 忌 只 是全然 的反抗 、拒斥 ，而羞恥與此不 同的是 ，在躊躇 背離 的底 下強有力地涌動著一股建立在個性 的信賴基礎(chǔ)之上 的本 能 的牽 引 "。呦狂 人 發(fā) 現(xiàn) 了 “吃 人 " 的 事 實 時 ，他 的 反 應(yīng) 是 “嘔 吐 ”， 這一點前 面 已經(jīng)談及 。當(dāng)他 又發(fā) 現(xiàn) “吃人 ”者竟 是 自己的哥 哥附 錄 2 司 難 見 時 ，使他感到羞恥 ，從而擺脫 了作為對他人行為的單純 的“拒 真 的 斥 ”的 “嘔吐 "，促使 狂人勸轉(zhuǎn) 哥哥改悔那 可恥 的吃人 勾 當(dāng)?shù)?人 I 內(nèi)驅(qū)力 ，不外是 土井所指 出的這種 “本 能 的牽 引 "。“我詛 咒 吃 【L一 再 人 的人 ，先從 他起 頭 ；要 勸 轉(zhuǎn) 吃人 的人 ，也 先 從 他 下 T -" ，狂 考 人 的這些話 語 ，明確 地 說 出 了在他 身 上 背 離 與牽 引 的 同時存 在 。 可是 ，冷笑 著 聽狂 人 勸 說 的哥 哥 的表 情 ，不 久 便 兇 狠 起 來 ，對 前 來 窺 視 的村人 高 聲 喝道 ： “都 出去 ! 瘋 子 有 什 么好 看 !" 狂人 同包含哥哥在 內(nèi)的村 人 的關(guān) 系 ，呈示 出易 卜生 《社 會公敵》里可 以看到的那樣 的天才與庸眾 的構(gòu) 圖?？袢似疵?叫 道 ，“你們要不 改 ， 自己也會 吃盡 。即使 生得 多 ，也會 給真 的 人除滅 了"。在他 的腦海里 ，“吃人 的人 " 是不 能進化 而只能落 后 的、恥辱 的存在 ，因此 ，勢必像狼被獵人打殺一樣被真 的人 所 除滅 。 狂人 在那 風(fēng)暴一樣 突起 的 “改革 的失敗 ”之后 ，隨 即便 進 入 了沉靜 的反省 。一想 到妹 妹 之死 也 一 定 是 哥 哥 所 殺 而食 之 ， 狂人便 獲得 了一個 震撼 心靈 的發(fā) 現(xiàn) ： 四千年 來 時時吃人 的地 方 ，今 天 才 明 白 ，我也在 其 中混 了多年 ；大哥 正 管著 家務(wù) ，妹 子恰恰 死 了，他 未必 不和在 飯 菜 里 ，暗 暗給 我 們 吃 。 …… 現(xiàn) 在 也 輪 到 我 自 己 ，… …有 了四 千年 吃 人 履 歷 的我 ， 當(dāng)初 雖然 不 知 道 ， 現(xiàn) 在 明 白 ，難 見 真 的人 ! 這 時 ，狂 人 所 發(fā) 現(xiàn) 的 ，是 自己也 是 “吃人 ”者 之 一 。雖 然 并非 出于 自己的意志 ，但哥哥未必不和在飯菜里 暗暗地讓他也。司 人 lL一 與 2 司 鬼 吃 了妹 妹 的 肉 ，這 樣 一 想 ，狂 人 就 明 白 了 自己也 是 被 “人 吃 墜一 人 " 關(guān) 系 的羅 網(wǎng)所罩住 的存 在 。這 時 ，他終 于理解 了人們 看 他 的 糾 的眼神是 “既想殺我 ，又怕我” 的理 由。與此 同時 ，一 經(jīng) 照 出 葛 自己也有著作 為 “吃人者 " 的不 可饒 恕 的罪過 ， 自覺到 自己同 “真 的人 " — — “不 吃人 的人 ”之 間疏 闊 的 “背離 ”，狂 人 就 被 一種對 于他們 的 “羞恥 ” 的意識 所 攫 住 。這 時 ，“作 為兄 弟 的 羞恥 " 就 化 為 “ 自身 的羞 恥 "。 “ 沒 有 吃 過 人 的孩 子 ，或 者 還 有 ? 救 救 孩 子 …… " 小 說 的這一結(jié)尾 ，呈示 出狂人 的認識 與覺 悟 ：他希 望盡早 斬 斷 “吃人 " 的羅 網(wǎng) 以從 中救 出還 未 曾犯 罪 的 天真 的孩子 ，使他們不要 陷入像 自己這樣 的人 已經(jīng) 陷入 了的罪 孽深 淵 ，這才是對他來說 的從 “恥辱 " 恢 復(fù) 的悔改之路 。 綜上 所 述 ，以 “恥 ” 的意識 為 焦 點 ，狂 人 發(fā) 現(xiàn) 了 “吃 人 ” 的事實之后 的意識 分三個 層 面展 開 ：“嘔 吐”一 “作 為兄 弟 的 羞 恥 " 一 “ 自身 的羞 恥 " ，以 “難見 真 的人 !”作 結(jié) 的第 十二 節(jié) 正 是 呈 現(xiàn) 出這 第 三 層 的 意 識 。 三 鐵屋子 的譬喻 《狂人 日記》 里 的 “吃 人 " 是 一 個 象 征 。這 篇 小 說 是 作 者 魯迅想要 以這個象征表現(xiàn)他對于 中國傳統(tǒng)社會 的整體性認識 的 寓意小說 。至少從作 品本 身看來 ，我們不能知道狂人 的狂氣 是 不是 由他 的關(guān) 于傳統(tǒng)社會 中普遍存 在 的人性 的抹殺 的迫 害意識 引起 來 的 。但 是 一 個 狂 人 以 為 人 世 是 名 副 其 實 的 人 吃 人 的社 會 ，這樣 的設(shè)定使得 可 能把 這個 象 征 活 用 在 小 說 中 了。后 來 ， 他明確地告 白 ，《狂 人 El記 》 的意 圖在 于 “暴 露 家族 制 度 與 禮附 錄 。司 難 見 教 的弊害 "。(《 <中國新文學(xué)大系 > 小說二集序》，1 935 年 ) 這 真 的 就是說 ，道 出了家族制度與支撐它 的禮教對 于 中國傳統(tǒng)社會所 人 I 具 有 的整體性 意 味 。 lI一 再 狂人腦海 里 的 “真 的人 ”，魯 迅 在 當(dāng) 時 的文 章 中也 稱 為 考 “人 " 、“人 類 ”、“世 界 人 "。 尼 采 式 的超人 ，雖然 太 覺渺 茫 ，但 就世 界 現(xiàn) 有人 種 的事 實看 來 ，卻 可 以確信將 來 總有 尤為 高尚尤近 圓滿的 人 類 出現(xiàn) 。到 那 時候 ，類 人 猿 上 面 ，怕 要 添 出 “類 猿 人 ”這一 個名詞 。 (《隨感 錄四十一》，1 9 1 9 年 ) 進 入 了 20 世 紀(jì) ，曙光 已經(jīng) 出現(xiàn)在 “人類 " 眼前 ，(《我之 節(jié)烈觀》，1 9 1 8 年 ) 盡 管 自然 賦 予 人 們 的不 調(diào) 和 還 很 多 ，但 “人類 " 正在踏過 障礙 向前進 (《7 隨感 錄六 十六 生命 的路》， 1 9 1 9 年 )。要是 中華 民族不努力改革其生存 方式 ，就勢必作 為 “類猿 人 ”從 “人 類 ” 中間淘 汰 出去 。魯 迅 正 是 在 這 種 對 于人 類 的希望 與對 民族 的絕望 的 “背離 " 之 中 ，呼吁著 中華 民族 的 “悔改 "。“ 自己背著 因襲 的重擔(dān) ，肩住 了黑 暗 的閘 門 ，放他們 到寬 闊光 明的地方 去” (《我們 現(xiàn)在 怎樣 做父 親》，1 9 1 9 年 )， 從 這一名 言里 面 ，我們很 容易看 出 《狂人 日記》結(jié) 尾所呈示 出 來 的狂人 的立場與態(tài)度 。我們可 以把 《狂人 日記》連 同魯迅 當(dāng) 時 的評論 與 以 “隨感 錄 " 為總題 目發(fā)表 的精 短 的雜感 (1 9 1 8— 1 9 1 9 年 ) 作 為 一 組 來 讀 。狂 人 的瘋 狂 的 言行 與 心 理 ，正 疊 印 著作者魯迅 當(dāng)時對 民族 的認識 與 自我意識 。 不 僅 僅 如此 。如果認 同伊 藤 虎丸 的說 法 ，即把這篇作 品看 作魯迅 “從他 以留學(xué) 時期 與西歐近代文藝相逢 為契機 的最初 的。司 人 墜一 與 。司 鬼 文學(xué) 自覺開始 的一種 自傳告 白小說 " ，⑨那 么 ，我們 的確 能夠從 【L一 中看 出從青年時期到創(chuàng)作 《狂人 日記》 的魯迅 的精神史 。如所 的 糾 周 知 ，魯 迅 在 《 <吶 喊 > 自序 》 ( 1 922 年 ) 與 《藤 野 先 生 》 葛 (1 926 年 ) 中 ，以通常稱為 “幻燈 事件 " 的一個 事件來說 明他 從 醫(yī)學(xué) 向文學(xué) 的轉(zhuǎn)換 。“使 人討厭 的事件 " (也 叫 “漏題 事 件 ") 給魯 迅帶來 的是 “屈辱 " 的意識 。與此 相 對 ，“幻 燈 事 件 ”在 他 心 中喚起 的是 “恥辱 ” (“羞恥 ”) 的意識 ，即 ：不 能 把 被 異 民族斬首 的同胞 的屈辱 當(dāng)做 自己的屈辱 的人們 ，失去 了作 為人 的生命力 的共感 ，只是一盤相互 隔膜 的散沙 ，這種生存狀 態(tài) 實 為一種恥辱性 的生存 狀態(tài) 。魯迅作 為這些人 的同胞 ，不 能不感 到 “羞恥 ”。青 年魯迅 把 打破 這 種 恥 辱 的狀 態(tài) 的改 革 的嘗 試 寄 托 于文學(xué) 的力 量 。魯迅 的這種精神情況 ，正好 與狂人 為 “作 為 兄 弟 的羞恥 " 所 驅(qū) 動 、迫令 哥哥悔 改 的努力 疊 印在一起 。 可是 ，留學(xué)期 間籌劃 的文學(xué)運 動 的失敗 以及其后辛亥革命 的挫折 ，使魯迅 陷入 了深深 的寂寞 。他在 《 <吶喊 > 自序》 里 述及他 作 為 作 家 的 出發(fā) 點—— 《狂 人 日記 》—— 產(chǎn) 生 的 由來 時 ，就 曾談 到年輕時的許多夢與疊加 的挫折所帶來 的寂寞 。魯 迅 寫道 ，那 寂 寞 的經(jīng)驗使他 “反 省 ”，“看 見 自己 " “決 不 是 一 個 振臂一 呼應(yīng) 者 云集 的英 雄 "。這 樣 的 “反 省 ”也 可 以使 我 們 聯(lián) 想 到狂人 在 “改革 失 敗 " 之 后 的 “反 省 " o 可 以認 為 ，正是 經(jīng)歷 了這樣 的反 省 ，魯 迅 意識 到在 自己身 上實 際上 也 深 深 浸 透 了本 該 反 叛 的傳 統(tǒng) 。從 魯 迅 的經(jīng) 歷 來 考 慮 ，逼使他 意識 到 自己也是 “傳統(tǒng)之子 " 的問題 實在不少 ，他 與朱 安 的 舊式婚 姻 問題恐 怕就是 其 中的要 因之 一 吧 。這個 婚 姻 給予他 的深 刻 的矛 盾 與 悲 哀 ，以及 4"g 在 其 中所 取 的態(tài) 度 ，在附 錄 ‘ 司 難 見 《隨感錄四十》 (1 9 1 9 年 ) 暗 中而又決然地表 白出來 ?？袢?的 真 的 “自身的羞恥 "，在作為“傳統(tǒng)之子" 的 自覺 中，一定作為魯迅 人 I 自身 的東西也起 過作用 。 lL一 再 那么 ，在 《 <吶喊 > 自序》 中，魯迅是怎樣描述他最初著 考 手創(chuàng)作 《狂人 日記》的心理活動的呢? 請看他與勸他給《新青 年》寫文章 的友人金心異 (錢玄 同 ) 的對話 ： ． “我 想 ，你 可 以做 點文章 …… " 我 懂得他 的意 思 了，他 們 正 辦《新 青年》，然 而那 時仿佛 不特沒有人 來贊 同，并且也還沒有人 來反對 ，我 想 ，他 們許 是 感到寂 寞 了，但 是說 ： “假 如 一 間鐵 屋 子 ，是 絕無 窗戶 而萬難破 毀 的 ，里 面有許 多熟睡 的人 們 ，不久就要 悶死 了，然而是從 昏睡 入 死 滅 ，并不感到就死 的 悲哀 ?，F(xiàn)在 你 大嚷起 來 ，驚起 了較 為清醒的幾個人 ，使 這 不幸的 少數(shù)者 來 受無 可挽 救 的 臨終 的苦 楚 ，你 倒 以為 對得 起 他 們 么 ?” “然 而幾 個人 既 然起 來 ，你 不 能說 決沒有毀壞這鐵 屋 的 希 望 o” 是 的 ，我 雖然 自有我 的確信 ，然而說到希望 ，卻是 不 能抹 殺的 ，因為希 望是在 于將 來 ，決不能 以我之 必?zé)o 的證 明 ，來折服 了他之 所謂 可有 ，于是我終 于答應(yīng)他 也 做 文章 了，這便是 最初 的一篇 《狂人 日記》。 這里所用 的 “鐵屋子 的譬 喻 "，正 呈示 出被 一種對 醒悟 的 少數(shù)者 因為他們 的醒悟而必須付 出的犧牲 ，對他們必定遭遇 的 苛刻運命 的恐懼 與顧 慮所 纏 繞 的魯 迅 的身姿 。他 對 民族 的認。司 人 【Lo 與 。司 鬼 識 ，競至如此 晦暗、悲觀 。那么 ，究竟是什 么促使他終于拿起 [!， 筆來 呢 ? 魯迅 自己說 是 對 于 現(xiàn)在 的戰(zhàn)士們 一 定 感 到 的 “寂 寞 " 的 糾 的同情 ，與x-,J于 戰(zhàn)士所說 的 “希望 " 的 自己的否定性確信 的暫 葛 時擱 置 不 顧 。 可是 ，魯迅 的說 明 ，對 于把作 者 自身 的精 神史 自始 至終 放 在 《狂人 日記》 的展開 中來讀 的人來說 ，稍有 難 以認 同之處 。 這是 1 922 年 1 2 月魯迅寫 《 <吶喊 > 自序》時重構(gòu) 的 ，這段插 話所展示 的魯迅 的心理活動 ，毋 寧說接近他在北京女子師范大 學(xué)講演 “人生最苦痛 的是夢醒 了無路可 以走 ……倘沒有看 出可 走 的路 ，最要 緊的是不要去驚醒他” (《娜拉走后 怎樣》，1 923 年 ) 時的心境 ，而與 《狂人 日記》所反映的心境則有微妙然而 重 要 的 區(qū)別 。 我們從早在 1 903 年寫 的《 <月界旅行 > 辨言》里就能看到 與 “鐵屋子 的譬 喻”類似 的構(gòu) 圖。在那篇文章 中 ，魯迅在概述 了通過交通工具 的發(fā) 明克 服 了一 個 又 一 個 “山水 之 險 " ，擴 大 了相互交流 的人 類 歷 史 之 后 ，又論 述 了克 服 空氣 與 引力 的 障 礙 、前赴 月界 的事業(yè) 的意義 。 沉 淪 黑獄 ，耳 窒 目朦 ，夔 以相 欺 ， 日頌 至德 ，斯 固 造物 所 樂 ，而人 類所羞者矣。然人 類者 ，有希望進 步之 生物也 ，故 其 一部 分 ，略 得 光 明，猶 不知 饜 ，發(fā) 大希 望 ，思斥吸 力 ，勝 空 氣 ，泠然神行 ，無有 障礙 。 那時的魯 迅 ，任何 躊 躇 也 沒 有 。人類 本 來 就 有 “希 望 ”， “黑獄 " 必將 逐個 打破 ，眠 于其 中乃 為人 類 之 “恥 "。在 這 里 ， 人類 與 民族之 間的背離幾乎不成 為 問題 。幽附 錄 。司 難 見 從 “黑獄 的譬 喻”到 “鐵 屋 子 的譬 喻 ” 的變 化 ，不用 說 ， 真 的 是基 于二十年之久 的經(jīng)驗給魯迅 的精神上刻下烙 印的心境 的變 人 I 化 。但若是循著時間沿著魯迅 的精神史上溯去 ，那么 ，我們就 lL一 再 可 以在連接兩點 的途 中看 到一個 意 味極深 的類似 的插話 。魯 迅 考 翻譯 的武者小路實篤寫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 間的反 戰(zhàn)劇本 《一 個青年 的夢》，從 1 9 1 9 年 8 月起在 《國民公報》 連載 。魯迅在 翻譯之 際寫下 的《 <一個青年 的夢 > 譯者序》 中說道 ： 昨天 下 午 ，孫 伏 園對 我 說 ， “可 以做 點 東西?！?我 說 ，“文章是做 不 出 了。 《 一 個青 年 的夢》 卻很 可 以翻 譯 。但 當(dāng)這 時候 ，不很 相 宜 ，兩面正在 交惡 ，怕 未必有 人 高興看 ?！蓖砩?點 了燈 ，看 見 書脊 上 的金 字 ，想起 日 間的話 ，忽然對 于 自己的根．性有 點懷疑 ，覺得 恐怖 ，覺 得 羞 恥 。人 不該這樣做 ，—— 我便 動 手翻 譯 了。 武者 小路 氏《新村 雜感》說 ， “家里 有 火的人 呵 ， 不要 將 火在 隱僻 處擱 著 ，放在我們 能見 的地 方 ，并且 通 知說 ，這里也有你們 的兄 弟?！彼?們 在 大風(fēng) 雨 中，擎 出 了火把 ，我卻 想用黑幔去遮蓋他 ，在 睡著的人 的 面前 討 好 么 ? 魯 迅譯介 《一個青年 的夢》 的 旨意 ，是為 了 “醫(yī)許多 中國 舊思想上 的痼疾 "。(《 <一個青年 的夢 > 譯者序 ---》)，1 9 1 9 年 ) 武者小路 的這個劇本 ，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 的各種形態(tài)崛起 的世界性 的人 道 主義 潮 流 為 背 景 ，在 魯 迅 眼里 ，這 正是 進 入 20 世 紀(jì) 之 后 “人 類 ” 正 在 實 行 的 “ 自我 超 越 ” 的 工 作 之 一 。 但 當(dāng)魯迅立意要 翻譯它時 ，戰(zhàn)后 的巴黎和會背離 了中國人 的熱。氣 人 {L一 與 ‘ 匍 鬼 望 ，追 認 了 日本 承襲 德 國在 中 國 的權(quán) 益 的要 求 ，以此 為 發(fā) 端 的 【L=一 激 烈 的反 日感 情 以北 京 為 中心卷 起 巨瀾 。這 正是 讓 魯 迅躊躇 于 的 糾 譯 介 與否 的歷 史 背景 。上 面 的引 文告 訴 我們 ，促 使 躊 躇 的魯 迅 葛 終 于 著 手 翻譯 的 內(nèi)驅(qū) 力 ，是 自身 的 “羞 恥 ” 意 識 —— 在 大 風(fēng) 雨 中擎 著 火把 、高聲 呼 吁者 的存 在 ，照 出 了置沉 睡不 醒 的人們 而 不 顧 、與 他 們 一 起 沉 默 下 去 的 自身 的卑 小 。魯 迅 1 92 1 年 寫 的 《無 題》 一文 (收 《魯 迅全 集》第八 卷 《集外集拾 遺 補 編》) 中 說 ，比起 在 耳 邊 討厭 地 飛來 飛去 的蚊 子 ，默 默地 吸血 的跳 蚤 要 略 勝 一 籌 ，與 此 同一 理 由 ， 自己不 太 喜 歡 “喚 醒 國 民 "。這 篇 文 章 雖 然 應(yīng) 該 另 有 考 察 ，但 是 我 們 從 其 中也 知道 魯 迅 曾在 槐 樹 下 圍繞 著 “鐵 屋 子 的 譬 喻 ” 與 錢 玄 同 交 換 意 見 ，決 不 會 是 虛 構(gòu) 。然 而其 后 魯 迅 的心 理 動 向 ，促 動 他 著 手 于 《狂人 日記 》 創(chuàng) 作 的契機 ，我 以為 ，卻 與 《 <一個 青 年 的夢 > 譯 者序》 中所 表 述 的相 當(dāng)接 近 ，若 用 《狂 人 El記 》 的說 法 ，也 就 是 對 于 “真 的 人 ” 的 “ 自身 的羞 恥 "。㈣ 注 釋 ① 這篇札記的構(gòu)思在大致整理、發(fā)表之前，筆者曾就角川文庫版譯本 的根據(jù)問題通過電話請教增田涉先生，承蒙見告，根據(jù)是他直接聆聽魯迅講 解時在書上記下來的“沒臉見人，沒臉"。這本書 (《吶喊》1 930 年 7 月，第 14 版 ) 今收于關(guān)西大學(xué)圖書館增田文庫。 另外 ，在外 文 出版 社 刊 行 的英譯 本 Selected Stories of L uhsun ，trans． Y ang H sienyi and G ladys Y ang (P eking：Foreign L anguage Press，1 972 ，T hird edition ) 里 ，這一部分的翻譯是 ： H ow can a m an like m yself，after four thousand years of m an —eating history —even though I knew nothing about it at first ever hope to face real m en ?附 錄 喘= 司 難 見 ② 丸山異在《竹內(nèi)好氏的魯迅像——對 (魯迅文集> 的感想》(《圖書 真 新聞> 1 976 年 1 1 月 20 日) 文中，述及他對這一句采取與此前的定譯不同譯 的 人 法的原委。另外 ，竹內(nèi)好在他作古之后其記錄稿 以《讀魯迅》 為題發(fā)表于 l 哇一 《文學(xué)》1977 年 5 月號上的講演中也談到這一句的改譯o 再 考 ③ 木山英雄《 (野草) 的形成的邏輯及方法——魯迅的詩與“哲學(xué)" 的時代》，《東洋文化研究所紀(jì)要》第 30 號 ，1 963 年o ④ 中文譯文據(jù)《魯迅譯文集》第十卷 ，第 422 頁，人 民文學(xué)出版社 ， 1985 年 版 o ⑤ 土井虎賀壽《 <查拉特斯圖拉) 羞恥·同情·運命》，巖波書店，1 936 年版o ⑥ 伊藤虎丸《魯迅與終末論——近代現(xiàn)實主義的形成》 (龍溪書舍， 1975 年 )，第 Ⅱ部之二《 <狂人 日記> —— “狂人" 治愈的記錄》o 這里引文 下面的重點符號原文如此o ⑦ 關(guān)于魯迅譯《月界旅行》與《弁言》，大谷通順《魯迅譯 <月界旅 行> 與 <地底旅行> ——關(guān)于其中表現(xiàn)的逃脫牢獄的影像》(《日本中國學(xué)會 報》第 35 集，1983 年 ) 有詳細的考察o ⑧ 《狂人 日記》所反映出來的魯迅的“恥" 意識 ，其后呈現(xiàn)出怎樣的 運行軌跡——我關(guān)于這一問題的考察，概略性地見于拙著《魯迅——為了花 而甘為腐草》，《中國的人與思想》1 2 ，集英社 ，1985 年版。 札記 (前稿) 發(fā)表后，日本的《狂人 日記》論 ，有：新島淳 良的《讀魯 迅》(晶文社，1 979 年 ) 第一章《處女作的文體》、第二章《反進化論——尼 采的影子》、第三章《道教與烏托邦》；北 岡正子的《 <狂人 日記> 的“我" 像》(《關(guān)西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會紀(jì)要》第 9 號，1985 年 )；片山智行《魯迅的現(xiàn) 實主義》 (三一書房，1 985 年) 第三部第一章《 (吶喊> 論》；藤井省三的 《俄羅斯的影——夏 目漱石與魯迅》(平凡社 ，1 985 年 ) 第五章《魯迅與安特 萊夫> 等等，各有重要的論析，但在這里僅止于記下論文的標(biāo)題。只是應(yīng)該 說明的是，北岡針對我的《關(guān)于出發(fā)點的“恥辱" (“羞恥") 的契機——作 為民族的自我批評的魯迅文學(xué)》(《北海道大學(xué)文學(xué)部紀(jì)要》25—2，1977 年) 沒有觸及竹內(nèi)好《魯迅》問世 以來每每被提起 的“罪的 自覺"，指 出“恥 的 意識" 里應(yīng)包括“罪的自覺"o 的確 ，“罪的意識" 與“恥的意識" 具有極高。氣 人 世一 與 。司 鬼 的近似性，而且有深刻的關(guān)連，我遵從北岡的意見，這次在整理稿中對舊稿 【L一 做了若干修正。關(guān)于“恥意識 " 與“罪意識 " 之間的深刻關(guān)系，金子晴勇 的 《恥與良心》 (教文館 ，1985 年 ) 中有比較全面的考察。 糾 [追記 ] 在寫作札記 (舊稿 ) 時，曾分別通過伊藤漱平、尾上兼英、 葛 中野美代子諸位蒙得卞民巖、譚林通、柳存仁諸位的寶貴建議，此外，也有 機會聆聽了不少同行的意見，值此整理稿發(fā)表之際，再次謹致謝忱 !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