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地情兮歲月人 (2)

好天氣誰給題名 作者:仙枝


天色真是清朗,只見日光靜靜地看著路面,微風(fēng)漾著稻穗,沒有言語,沒有閑人,像《詩經(jīng)》里的田疇陌野,我們走在當(dāng)中都要心虛敏感。上了一座橋,有五尺寬,放眼都是逼近鼻頭的果樹山,方方塊塊的,像男生剛理過頭的刺目新鮮,偶在方塊中央會長出兩棵木瓜或蓮霧,斜斜地傾著,好像隨手可以剝下來地貼住一角;陽光跑來跑去,橋下的水只剩得弱弱的氣力,透出白禿禿的石頭在曬太陽。我們走在上面,它會搖搖動。石面上都是洞洞,曾聽媽媽說雨水比自來水要銳利,滴過雨水的鐵桶子會長疙瘩,然后久了會泄水。原來有這般鋒利,難怪它像個癩痢頭;我小時也是癩痢頭,最丑不過了,可是媽媽總是說:“人家朱元璋也是‘臭頭’出身的,后來還當(dāng)了皇帝,你這個頭也許還是‘富貴頭’咧?!睆拇宋曳从X得是應(yīng)當(dāng)“臭頭”才是福呢。我們一路踩著干河床找小石子,不是為要補天,而是帶回去綴后院的地。較深處有清清澄澄的溪水,倒映著四周的翠綠,成了有生命有靈氣的所在,也許神就住在那兒,我不禁呆住,脫了鞋走下去,如果有可以選擇的,我要當(dāng)那溪水去,為了那水自身就是絕對的,是天地間再也無可比擬的,連那水中的蝌蚪也是絕對的存在,它搖搖尾巴,更是代神說話了,我一個俗物就只在旁邊看著,贊嘆著,恨不能是那潭碧綠綠的水啊,若文章也真能寫得這般清澈無思,可就不負(fù)天地了。河床上去的一塊菜圃,有兩位村婦坐著說話,不知說些什么,后來又走來一位,三人背著溪水圍坐話家常,風(fēng)微微的,吹不來她們的聲音,望去像幅山水畫,她們在畫中,而不是真的此時此地人。我的兩足浸在水中,搖漾秋如歌,云天在此,乾坤在此,我的人也在歲月中。去年元旦開筆習(xí)字,胡亂寫了“天地情歲月人”,其實很不通的,后來我的朋友題了“天地人歲月情”,這才像一句話。我一邊認(rèn)錯,一邊也以為我的不通有不通的理,因為誰都知道“天、地、人”是三才呀。舉起腳在水面撩撩,一波一波游出去,水底的沙稍稍翻起,蝌蚪仍只擺擺尾巴不動,再低頭看,倒影上是一片銀灰灰的暮色,逝者如斯乎?河床是這般吃水的?那村婦也是這么坐著說話么?水咕嚕咕嚕叫,是在唱歌嗎?我看山爺們卻不交談,只是炊煙連著炊煙,漫著煮飯花的秋香味兒,我想那已經(jīng)是話語了。

跑了陽光的山景更像淡了墨色的陳年山水,沒有時間的,我們坐在巴士站牌下看它,它含蓄地隱在炊煙中,笑在犬吠聲中。暮色是它的睡衣,月兒是它床前的一面鏡、一座燈,也是一盞更漏子,點點滴滴到天明。我告訴它等三五月明時我再來,今已月底,它笑而不答,我也有倦意,懶怠說話,這半天的嬉戲已夠我做夢到明年,滿滿一胸口也是累人的,更怎一個“思”、怎一個“言”字了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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