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韬顒①R的墓中發(fā)現(xiàn)這些儒家經(jīng)典，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對歷史文獻的記載起到印證的作用。在這一方面，這些著述的出土，并沒有向我們提供什么傳世文獻之外全新的信息，它所能發(fā)揮的獨特功效，只是補充了具體的實物，同時還可以看到早期文本的實際面貌（不過僅僅是這兩點，價值也已經(jīng)很大）。

又如前面第四章提到，霍光宣布廢除劉賀帝位時，劉賀竟然還向霍光爭辯什么“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憨傻地想要以此來保全自己的帝位。劉賀講的這兩句話，語出《孝經(jīng)》，是與海昏侯墓出土的所謂《易經(jīng)》《禮記》《論語》等性質(zhì)相同的儒家經(jīng)典。但劉賀引述這句話，并不能證明其修養(yǎng)高深，神智精明。如前所述，清人朱一新反而剖析說：“觀昌邑臨廢兩言，猶非昏悖，特童騃不解事耳。班氏載此，具有深意?！币簿褪钦f，在朱一新看來，班固在《漢書》中記明此事，是有意用它來說明劉賀并不是什么昏悖不堪的歹人，只不過傻乎乎地不明白事理而已，而這一點，恰恰是對劉賀其人“清狂不惠”這一神智狀態(tài)和“動作亡節(jié)”這一行為特征最好的證明。

還有?；韬钅怪校鐾劣胁恢挂患芍軙r期的銅器，于是，又有人據(jù)此做出推斷，以為劉賀還有文物收藏的雅好，顯示出很高層次的審美需求。但這些西周和春秋時期的銅器，究竟是用作一般器皿使用，還是作為文物藏弆，或是用作擺設(shè)觀賞，說者并沒有提供相應(yīng)的依據(jù)。至少對于我來說，在沒有看到確切的證據(jù)之前，頂多只能將此看作是一種純邏輯的可能性，而在學(xué)術(shù)研究中不提供任何證據(jù)就做這樣簡單的邏輯推論，實際上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據(jù)《史記·封禪書》記載，漢武帝時有一名為“李少君”的方士，“少君見上，上有故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于柏寢?！讯钙淇?，果齊桓公器。一宮盡駭，以為少君神，數(shù)百歲人也”。

就上述文字內(nèi)容而言，我感覺漢武帝這件齊桓公十年的“故銅器”，恐怕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生活用具。若是作為珍藏的古代寶物，并且成為當(dāng)時的一種社會時尚，那么，漢武帝本人和宮中其他能夠接觸到它的人，對其制作年代和珍貴之處，理應(yīng)盡皆知悉，何須特地“案其刻”始得辨識所屬年代？又何須將李少君視之為神？顯而易見，對劉賀等漢朝人是不是如此鄭重地把兩周銅器當(dāng)作一種古董來收藏、鑒賞，還需要做出更為具體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