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繁忙的公路。公路上,車馬如梭,人流如梭;依舊是筆直的公路。公路旁,聳天的白楊,倔強挺拔。這是京郊一條寬闊的大道,筆直的大道,繁忙的大道,它通向圓明園,通向頤和園,通向美麗如畫的香山。
哦,這條路,這布滿白楊的林陰道,對于我,多么熟悉,多么親切。從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直到80年代的多少個春夏秋冬,我沿著這條路走向冰心同志的家,看望她、拜訪她,向老人請教,向老人組稿,向老人慰問……
如今,我又沿著這條路,在這寒風飄飄、雪花飄飄的冬日里,來到了她的家。
她剛剛度過85歲壽辰,就在10月5日。那天,許多親朋好友,向她熱誠地獻上一束束她喜歡的盛開的月季以及鮮花組成的花籃。還有許多賀信與賀電。她衷心歡喜,心潮澎湃。
但是她也剛剛遇到不幸,就在她生日的頭十幾天——9月24日,與她相親相愛、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共同生活了56年的吳文藻先生溘然病逝。這使她痛心入骨、悲傷之極。
那么,今天我來,老人的精神和心境會是怎樣的呢?
一
比我想象的要好。
依舊是她的這間典雅寧靜的客廳里,她安詳?shù)囟俗诳看皯舻囊巫由?。身旁,是近年專事照料她生活的女兒吳青和女婿陳恕。像往日一樣,我們親切地交談著。老人總是含笑敘說往事,追憶故舊。還不時關(guān)心著、詢問著當前文壇的新事,報刊上出現(xiàn)的新人新作。雖是年逾八旬高齡的老人,但她依然耳聰目明,思路清晰,談鋒甚健,并且極富幽默感。每每漫漫敘來,綴語成趣,娓娓動聽。
常常是,如有親近的客人——老朋友或小朋友,總之被她稱為朋友者來,在她的客廳里,必然是歡聲笑語,熱氣騰騰。在她的身上,充滿蓬勃的朝氣與活力。
此時,在我的腦海中忽然閃現(xiàn)一個問號:這,難道是一位八旬高齡的老者么?
是的,她確已85歲了。是老者,然而她并不服老。她還在文學的原野上辛勤耕耘。這時,我忽然想起五年前,當她跨進80歲時的情景。那時,她因得了“腦血栓”之后,又摔折右胯骨,住進了醫(yī)院。有心的《兒童文學》雜志社為了祝賀她80大壽,特地請畫家楊永青畫了一幅祝壽的畫——畫面上,一個滿面笑容、穿著紅肚兜、背上扛著一對大紅桃的孩子,喜洋洋地向冰心奶奶拜壽。
她說,在病榻上,每天清晨醒來,在燦爛的陽光下,望著這幅畫,使我快樂,使我鼓舞。但是總不能使我相信我竟然已經(jīng)80歲了!病后有許多老朋友又是安慰又是責難地說:你以后千萬不能再不服老了!她呢,卻在回復一位朋友的信中風趣地說:“孔子說他常覺得‘不知老之將至’,就是無知到了不知老之已至的地步!”她說,這“無知”,要感謝她的千千萬萬的小讀者!因為自從她23歲起寫了《寄小讀者》以來,斷斷續(xù)續(xù)地寫了將近60年。正是許多小讀者熱情的回響,使她永遠覺得年輕。當時她表示,身體康復后,將再努力給小朋友寫東西。她愿自己的說生命從80歲開始。這是多么奔放的豪情!
冰心,這位對待生活真誠的老人,確實是這樣做的,她雖是老之已至,卻始終堅持寫作,勤于耕耘,不斷有散文、隨筆、評論、回憶錄等新作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