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蘭河的水仍舊悄無聲息地流淌著,不知道流向哪里,不知道河水的盡頭在哪里。河面上零星的有幾只船,有的船往東去,有的船往西去,還有的船慢悠悠地劃向了河對岸。
河水也不管這岸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自顧自地奔向遠方,從不為誰等一等,也從不知道歇一歇。就像這時間,一直在馬不停蹄地往前趕。
祖父就這樣,在呼蘭城的小時光里漸漸老去,直到有一天不小心跌落在時光里,就永遠也不能再陪著他的小小蕭紅一起看前方的風(fēng)景了。
1929年的初夏,距離蕭紅十八歲成人的日子只有四天的時候,祖父在他的人生路上徹底走不動了。他安靜地走了,面容一如既往的溫暖干凈。
這個經(jīng)歷了一世滄桑的老人,閉上了眼睛。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碧K軾站在遙遠時光里的吟誦,重重地擊中千百年來每一次離人的心底?;ㄩ_花落的自然法則讓人落寞。
自從蕭紅去遙遠的哈爾濱讀書,年邁的祖父就開始迅速的衰老。雖然孫子張秀珂代替了他的蕭紅,和老人住在了一起,可是老人仍舊抑制不住對他的小小蕭紅的思念。
寂寞的老人甚至抽起了大煙,只有意識模糊、煙霧繚繞,才能讓他忘記這庭院深深的落寞,暫時忘記他親愛的孫女銀鈴般的笑聲,在安穩(wěn)的夢里沉沉睡去。
每次從哈爾濱回來看見祖父日漸蒼白的發(fā)鬢、皺紋橫生的臉龐、日漸凹陷的嘴唇,蕭紅總是忍不住地偷偷哭泣。
祖父還是像從前一樣愛給他親愛的孫女講故事,可是年邁的祖父總也想不起那些曾經(jīng)爛熟于胸的故事的下半部分了;祖父變得有點愛流眼淚了,歲月不饒人,那些人生中的重要時刻,他再也記不起了;當(dāng)祖父再一次從病中驚醒,他竟然拉著蕭紅的手,讓她寫信給已經(jīng)死去五年的姑母:“給你三姑寫信,讓她來一趟。我不是四五年沒見過她了嗎?”看著祖父期盼的眼神,蕭紅傷心地轉(zhuǎn)過臉去……
祖父是她在這人間最后一點兒關(guān)于“愛”與“溫暖”的記憶,時間啊,你怎么總是這樣殘酷?走得慢一點兒好不好?讓她再好好地在祖父的懷抱里躺一躺……
“我回來看祖父,這回門前吹著喇叭,幡桿挑得比房頭更高,馬車離家很遠的時候,我已看到高高的白色幡桿了,吹鼓手們的喇叭愴涼的在悲號。馬車停在喇叭聲中,大門前的白幡、白對聯(lián)、院心的靈棚、鬧嚷嚷許多人,吹鼓手們吹起嗚嗚的哀號。”
總也望不穿那挑的比房頭更高的白白的幡桿,那個拿著黃金色的橘子哄她開心的祖父;那個為了幫她實現(xiàn)上學(xué)的愿望和父親爭吵的祖父;那個拿著《千家詩》一首一首教給她的祖父;那個拉起她的小手一起栽花的祖父……祖父,就這樣安靜地走了。
“我生的時候,祖父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我長到四五歲,祖父就快七十了。我還沒長到二十歲,祖父就七八十歲了。祖父一過了八十,祖父就死了?!?/p>
“從前那后花園的主人,而今不見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