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秀是旌德縣江村人,江村與上莊相距四十里。她生于光緒庚寅(一八九〇年)陰歷十一月初八日。江村是旌德縣的巨族,為全縣之霸,她也是名門女兒。父名世賢,早逝。母呂氏,名賢英,亦系出名門,是旌德廟首呂探花的后裔。呂朝瑞探花是冬秀的曾外祖父,呂佩芬翰林是她的外祖父。江冬秀的舅母是胡適的姑婆,原來有親戚關(guān)系。胡適的姑婆家(旺川村)做善會,江母常到胡適的姑婆家做客。走親戚,看善會,這是我們家鄉(xiāng)一種聯(lián)絡(luò)親誼的風(fēng)俗。
什么叫做善會?我們家鄉(xiāng)每逢閏年,每個大的村子為了紀(jì)念張巡、許遠(yuǎn)、南霽云、雷萬春等舉行的出神賽會。唐朝安史之亂,北方的老百姓避難到徽州的人數(shù)很多。張巡等死守睢陽,壯烈犧牲。避難來徽州的北方人,懷念先烈,塑造一個“太子老爺”來紀(jì)念張巡。據(jù)黟縣經(jīng)學(xué)大師俞正燮的考證,張巡曾任太子舍人之職,所以把他叫做太子老爺。這個太子老爺只有徽州舊屬六縣(歙、婺源、休寧、績溪、祁門、黟)有這個菩薩,其他各縣都沒有它,因此,可以證明徽州人祖先,從北方遷來的最多?;罩萑四艹钥嗄蛣?,猶存北方人民的遺風(fēng)啊。
舉辦善會一般都在農(nóng)閑時節(jié)。在祠堂的大廳上,搭一個觀音架,架分三、四層,最上層扎一個大的觀世音菩薩;其次各層,分布一些羅漢、菩薩等;四周布置一些《封神榜》、《三國演義》上的人物。這些都是用彩紙、彩線扎的,形象美觀,栩栩如生(這種紙扎的藝術(shù),在家鄉(xiāng)現(xiàn)已失傳了)。還扎一個龍舟,舟的頭尾,站立著一個大王和小王(雷、南二大將), 舟中坐著張巡、許遠(yuǎn)二人。有的大村子,還搭臺唱徽戲。會期約為七天,家家戶戶都吃素食,在這幾天沒有一家敢吃葷的。家家打掃房屋,清除垃圾,屋外的溝渠、道路也都搞得干干凈凈。倒象是一次很自覺的清潔衛(wèi)生運動哩!
某年,旺川村做這樣的會戲,胡適隨母親到了姑婆家;江母也來了,看中胡適是眉目清秀,聰敏伶俐,表露了要將女兒嫁給胡適的意思。可是胡母有顧慮,一因江冬秀比胡適大一歲,績溪有一句俗諺:寧可男大十歲,不可女大一年;二因冬秀是庚寅年生,寅是虎年。鄉(xiāng)村的人們認(rèn)為,肖虎的八字來得硬,尤其女的,是母老虎,格外兇狠,三因江家尚興旺,胡家已中落,有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情況。因此,胡母不表態(tài)。但江母真心真意想要胡適做自己的女婿,乃托胡祥鑒做媒。胡祥鑒是胡適的本家叔叔,在江村教私塾,教江冬秀的書。有一天,胡祥鑒對胡母說:“我有一個女學(xué)生,大戶人家的女兒,人很聰明能干,八字又好,與你家是親戚,我來做一個大媒,好嗎?”胡母經(jīng)他一再勸說,叫他開一個八字來。八字開來了,命也算過了,大一歲也不妨礙,兩個人的生肖很合,不犯沖。胡母就將紅紙八字折疊好,放在竹升(量器)里,擺在灶司老爺面前,同時,竹升內(nèi)還放著初選中的幾個八字,過一陣子,家中平安無事。比如,沒有丟失一只筷子,沒有打碎一個湯匙,六畜平安,人口吉慶等等。胡母虔誠地拿下竹升,用竹筷夾出一個八字。打開一看,是江冬秀的。天作之合,胡母這才決定了。這當(dāng)然是封建迷信的一套。接著,開禮單,送聘禮,胡適的終身大事,就在母親之命,媒妁之言,灶司老爺?shù)谋S酉?,用不著征求他的意見,就定下來了。這就是胡適說的,中國之婚姻愛情是名分創(chuàng)造的。訂婚后,胡適就到上海讀書,后來又留學(xué)美國,等了十多年尚未結(jié)婚。冬秀常到胡家服侍婆婆。在美國讀書時,胡適與江冬秀雖通書信,但村中謠言四起,有的人說,胡適在外國另有了女朋友,有的人說已經(jīng)結(jié)婚。還有的人說得更厲害,說他在外國已生了孩子了。無稽之談,胡母雖然不相信,但對婚事是否中途有變,還是憂慮。所以,一九一五年五月十九日,胡適有第九號家書之作,內(nèi)中有:“兒對于兒之婚事并無一毫怨尤之意……故書近年來閱歷所得之言,以釋吾母之疑慮焉”等句。一直等到了一九一七年夏回國,他回家鄉(xiāng)探望老母,想見冬秀一面(結(jié)婚前,沒有見過面)。相親的詳情見之于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的日記,恕不再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