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底下待了幾分鐘后,見沒人過來,阿賈放松了警惕,有點兒昏昏欲睡。黑暗、寂靜、長途奔波,再加上平躺這種標準的睡眠姿勢,困意終于戰(zhàn)勝了理智,征服了他強壯的身體。他能假裝自己從未經(jīng)受過痛苦,但不能假裝自己毫不疲憊。床底下是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在這兒,他奢侈地允許自己放松一會兒。
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小時之后了。有時候,我們睡了一小覺之后突然醒來,會忘了自己置身何地。阿賈現(xiàn)在就是這種情況。他以為自己瞎了。他被嚇了一跳,頭又一次撞到了木頭床板上,然后他意識到自己是在法國一家宜家賣場的一張床底下。這些法國人的床,或者說是瑞典人的床,實在是太矮了。
他想到了瑪麗。幾小時前,他們在浴室展區(qū)分別。分別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向她保證下次來法國的時候一定打電話給她,好讓她帶著他去參觀埃菲爾鐵塔,順便見見他那些做房產(chǎn)經(jīng)紀人的親戚。
分別之前,她邀請他去巴黎最繁華的街區(qū)喝一杯,但是他拒絕了,她顯得有些失望。其實,他也想和她一起度過這個夜晚,這個他在巴黎停留的唯一一個夜晚。但是這會打亂他的計劃,影響他的任務(wù)。只不過是在印度和法國間的一個往返,但是他不會再來了。但至少現(xiàn)在,他有她的電話號碼。他腦子里一團亂麻,也許有一天……
阿賈冒險地探出頭觀察了一下四周:藍色的亞麻油氈,滿地的灰塵,各式各樣的床腿,還好,沒有人腿。
他悄無聲息地從床底下鉆出來,偷偷地看了一眼賣場的天花板,怕天花板上有監(jiān)控攝像頭。但是他沒看到類似的東西。話又說回來,他也不知道監(jiān)控攝像頭長什么樣。在他們村,攝像頭算是稀罕物,沒幾個人見過??傊?,宜家沒想象中那么牛。沒有埋伏在衣柜上的狙擊手,沒有攝像頭,什么都沒有。還是蘇聯(lián)人的安保意識比較強。
不再小心翼翼地警惕周圍的動靜,他開始在走廊里慢慢悠悠地閑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就像挽著瑪麗的手,悠閑地在各式各樣的家具中漫步,準備選一把扶手椅,或是一面鏡子來裝點他們在巴黎的愛巢。當然,窗子一定是朝向埃菲爾鐵塔的,那位莫泊桑先生每天都要在那兒待上一會兒,盡管他并不喜歡這個鐵怪物。阿賈想,瑪麗這會兒一定一個人待在家里。真是有點兒可惜了。
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里,去找那張寫著瑪麗電話的口香糖包裝紙。他把這串數(shù)字看了無數(shù)遍,直到可以把它們倒背如流。每一個數(shù)字都柔情洋溢,每一個。把糖紙折起來,放進褲子口袋里。怕把它弄丟了,所以放得很深,緊貼著他的小兄弟。他珍視的東西一般都放在這兒。好了,不能再想這些了。任務(wù),任務(wù)才是第一位的。
阿賈看了看周圍,覺得自己置身于此是那么幸運。他此時的心情就像一個偷偷潛入一家大型玩具店的孩子那么興奮。他只在自己的表兄弟瓦什阿斯特瑪提克(法語諧音意為:患了哮喘的牛)和斯蘭格家里見過幾件樸素的家具,而現(xiàn)在,在這一整夜的時間里,整個家具賣場都是他的。上千平方米的豪宅,無數(shù)的臥室、會客廳、廚房,還有浴室。他在腦子里迅速地計算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夜的時間遠遠不夠他把這些床都睡一遍的。
肚子餓得咕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