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你們什么時候開始跟迷幻藥(LSD)扯上關系的?
約翰:因為一個倫敦的牙醫(yī)。
洋子:(笑)牙醫(yī)!
約翰:在他家里的某次派對上,他對喬治、我,還有我們的老婆下了藥。他是喬治的朋友,也是我們那時候的牙醫(yī)。他把藥下在我們的咖啡還是什么里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只是——對倫敦的浪漫中產(chǎn)階級來說,“它就是一切”(It’s all the thing)。他們都聽過這玩意,可是不知道它跟大麻(pot)或藥丸(pills)之間的差別108。他們給我們吃下,然后說:“我建議你們最好先不要離開。”我們認為他只是想把我們留下來搞亂交大會之類的,我們一點都不想知道。我們離開之后,去了Ad Lib(夜總會)109還有一些舞廳,然后不可思議的事情就發(fā)生了。這個家伙跟在我們背后,他很緊張,因為他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搞的。我們的精神開始錯亂,這種情況下還在倫敦街頭閑逛,實在是瘋了。當我們走進俱樂部的時候,以為那里失火了,然后又以為那是一場電影首映,但那只不過是外面一盞普通的燈而已。我們心想:“操,這里到底是怎么搞的?”然后我們站在街上咯咯地傻笑,有人大喊:“來打破窗戶吧!”我們真的是瘋了,完全失去理智。最后終于進了電梯,我們都以為電梯里著火了,其實那只是一盞小小的紅燈,我們全都尖叫起來——真的很歇斯底里。我們都坐到那一層,因為樓上有一間舞廳。電梯停下來后,門打開,我們走出去,“啊啊??!” (大聲尖叫),然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間俱樂部。我們走進去,坐了下來,桌子卻忽然越變越長。我記得我們之前去吃飯的時候,桌子是“這么”長,就像我讀過的——那個誰,布萊克(Blake) 110是吧?——那個誰曾經(jīng)形容過古時抽鴉片之后的效果。然后我想:“操,這種事情真的發(fā)生了。”然后我們去了Ad Lib,又發(fā)生那些事情。有個歌手走過來對我說:“我可以坐你旁邊嗎?”而我呢(大聲喊) :“除非你不開口講話。” (笑)因為我真的沒辦法想事情了。
揚:藥效過去之后,你怎么想?
約翰:我有一兩個月都處在震驚狀態(tài)。
揚:那之后你們還去了哪里?
約翰:藥效似乎持續(xù)了整個晚上,我不記得細節(jié)了,就那樣一直持續(xù)下去。然后喬治還是誰,打算用他的奧斯汀迷你車(mini)載我們回家,我們開車的時速差不多是10英里,但感覺像是1000英里那么快。派蒂(Pattie)(36)說“我們跳出去踢足球吧,有好多很大的橄欖球門柱喔”,像那一類的話。我一直講一些歇斯底里的笑話,就像吃安非他命(speed),因為我也常常用那個。
喬治說:“不要逗我笑!”喔,天啊!那真的很嚇人,但也妙極了。我當時畫了些東西——不知道從哪里拿來的紙跟筆——畫了四張臉,還有“我們都同意你的看法”這一類的話。原稿已經(jīng)不在我手上,我把它們給了林哥。那天晚上我畫了一大堆東西——(模擬快速素描的聲音)——就像這樣。然后喬治的房子看起來好像一艘超大潛水艇,我是駕駛員——他們全都上床睡覺了,只有我一個人還在撐——那玩意好像漂在他的墻上,那墻有18英尺高,而我就開著這艘潛水艇。第二次服用(迷幻藥)是在洛杉磯,那次就不同了。
揚:那次怎么了?
約翰:嗯,那次我們是故意要用藥。
揚:稍微倒回去一下剛才的部分,后來大家都睡著了嗎?
約翰:喔,我不記得了,之后我們的情緒都有點低落。哇噢,你知道的,我不會記得那些東西,我只記得重點的部分。后來,我們在加州的時候決定再試一次。
揚:你們第二次服用,是在什么地方?
約翰:當時我們在巡回,住在某個人的房子里吧,好像是桃瑞絲·黛(Doris Day)111的住處還是誰的,反正是我們以前就住過的地方。我們有三個人用藥,林哥、喬治跟我。我想,也許還有Neil吧。還有Byrds樂隊的兩個人,你知道的,那個叫什么名字,在Stills and Nash樂隊里的那個人(37)。你聽過Byrds嗎?B-Y-R-D——Crosby跟另外一個人,以前是隊長的那個。
揚:你說的是McGuinn(38)?
約翰:McGuinn。我想他們來用過幾次藥,我不確定,但是那里有很多像Don Short(39)這類的記者出沒。當時我們在花園里,這只是我們的第二次經(jīng)驗,我們想知道如果在一個舒服的地方吃藥、放松,會是什么樣的感覺,所以我們就那么做了。但就在突然間,我們看到了記者,心里想:“我們要怎樣才能裝得正常一點?”因為我們覺得自己的行為舉止已經(jīng)變得很怪異了,其實并沒有。我們想:“別人一定會看出來的。”我們都嚇得半死,希望他趕快走,而他也覺得很好奇,為什么我們不讓他過來。以前沒試過的Neil,這回也用了藥,但他還是必須扮演好巡回經(jīng)紀人的角色。我們說:“去把Don Short趕走啦!”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只好隨便糊弄一下。后來彼得·方達(Peter Fonda)112來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一直說(喃喃自語) :“我知道死亡的感覺像什么(I know what it’s like to be dead)。”我們說:“什么?”他卻一直在講這件事,我們就說:“看在老天的分上,閉上你的嘴,我們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但是他就是一直講(40)。我就是這樣才寫下She Said She Said 113這首歌的(半念半唱) :“I know what it’s like to be dead.”
揚:你還把哪些東西寫進那首歌?
約翰:哎,那是首悲傷的歌,它就只是一首迷幻味道的歌。“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他說”(And when I was a little boy,he said)(41)。喔,還有很多,幼年生活的東西遲早要跑出來的。
揚:所以你用了多久的迷幻藥?
約翰:持續(xù)了好幾年吧,我肯定有過一千次迷幻經(jīng)驗(trips)。
揚:是真正有一千次還是——
約翰:對。
揚:還是好幾百次?
約翰:不,還要更多。我習慣從早吃到晚,但在錄音室里絕對不用。有一次我不小心用了,我以為我吃的是興奮劑(uppers),但我沒辦法穩(wěn)住自己。我不記得是哪張專輯了,但我吃了之后,(小聲地說)忽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很害怕站在麥克風前,我說:“這是什么東西?”我以為自己生病了,覺得自己大概心神錯亂,然后我說 :“我必須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他們把我?guī)蠘牵轿蓓?,喬?middot;馬丁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我。接著我忽然警醒,心想自己一定是吃了迷幻藥,所以我說:“我沒辦法再錄下去,必須先走一步,你們得繼續(xù)錄音,我會待在一旁看。”我只是忽然間(變得)非常緊張,而且四處張望。大家問我說:“你還好吧?”他們都很親切。我回答:“還可以,我還好。”“你確定你還可以嗎?”然后他們就繼續(xù)錄唱片了。
揚:其他的beatle沒像你用那么多迷幻藥。
約翰:喬治也用了不少……在洛杉磯的時候。保羅很不喜歡它,因為我們表現(xiàn)得太無情了,好像“我們用了藥,我們是一伙的,你不是”。我們沒辦法吃東西,我就是辦不到。用手把食物拿起來,屋里還有服侍我們的人,可是我們就是會把它弄到地上——“喔!”——像那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保羅才開始用藥,之后就是那次偉大聲明(42)。我想喬治也用得很兇,我們兩個也許是最瘋的,我想保羅比起我跟喬治要穩(wěn)定許多。
揚:他比較正常(straight)……
約翰: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正常,是“穩(wěn)定”。我想迷幻藥對他造成了很深的震撼。
揚:你有過不好的迷幻經(jīng)驗(bad trips)嗎?
約翰:有,有過很多次,老天爺。我不再用藥就是因為那樣,我的意思是,我只是——
揚:沒辦法再忍受下去。
約翰:——沒辦法再忍受下去。我戒掉它不知有多久了,但就在認識洋子之前,我又開始用了,在迷幻經(jīng)驗中我得到的信息是“毀掉你的自我”,而且我也這么做了。我讀了Leary那本愚蠢的書(43)和那些狗屎玩意兒,我們經(jīng)歷過每個人都玩過的游戲,然后我毀掉了自己。在Maharishi之后,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把自己一塊一塊地拼回來。當時我毀掉了我自己,不相信自己還能做成任何事情。我讓保羅做他想做的事,說他想說的話,讓他們通通去做他們想做的。而我什么也不是,我是一堆狗屎。后來Derek Taylor從洛杉磯回來,在他家里把我解救出來。他說:“你沒事的。”他告訴我哪首歌是我寫的,還說:“你寫過這個,你說過這個,你又是個聰明人,沒什么好害怕的。”隔一個星期之后我跟洋子在一起,我們又解救了彼此,她徹底地解放了我,讓我了解到我就是我,一切都會沒事,事情就是這樣。我又開始戰(zhàn)斗,又變成一個大嘴巴,到處說“嘿,這個我會做”,還有“去你媽的,這才是‘我’要的”,還有“別瞧不起我,我做過‘這個’”。所以我現(xiàn)在站在這里。
揚:在你的音樂里,明顯地引用了許多跟迷幻藥有關的東西,像是Tomorrow Never Knows114……
約翰:對。
揚:一般而言,迷幻藥如何影響你對音樂的概念?
約翰:嗯,它只不過是另外一面鏡子——它并不是另一種奇跡。它更像是一種真實的東西,還有那種“看清你自己”(looking at yourself)的療法,那些它全都辦得到。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你聽到了音樂,但它并沒有寫出那些音樂,從同樣的觀點來看,Janov或Maharishi也沒有……是“我”寫了那些音樂,在我身處的環(huán)境里,不管用的是迷幻藥還是白開水。
洋子:而且在那些迷幻經(jīng)驗中,你并沒有失去自己。
揚:She Said She Said是不是你第一首與迷幻藥有關的歌,是受到用藥經(jīng)驗的影響嗎?
約翰:不,不完全是,我沒辦法很明確地指出任何東西。Rubber Soul是受大麻的影響,還有前一張拿圖畫當封面的(Revolver)也是115。我們在漢堡(的音樂)是受了藥丸(pills)的影響,喝酒也會影響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我寫She Said She Said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只是因為這個家伙說:“我知道死亡的感覺像什么。”如果我在報紙上讀到這句話,我也會寫一首關于這個的歌。至于寫悲傷的歌曲——如果我的心情不好,我就會寫一些悲傷的歌曲,只會記得悲傷的事情。“當我還是小男孩的時候,一切都沒事”(When I was a boy,everything was right),像這樣的東西,那是一種夢境。我會讓自己處在悲傷的狀態(tài),寫一首悲傷的歌,或者是用悲傷的心情寫一首歌,比較像是這樣。
注釋-------------------------
108 在20世紀60年代的音樂圈,pill通常指內含安非他命成分的減肥藥丸,經(jīng)常被當成興奮劑使用。
109 倫敦最早出現(xiàn)的新潮舞廳之一,20世紀60年代許多英國明星喜歡在此出沒,包括Beatles 與Rolling Stones。
110 William Blake(1757—1827),英國神秘主義、浪漫主義詩人及畫家。
(36) Pattie Boyd Harrison是喬治當時的妻子。
(37) Crosby,Stills and Nash樂隊當時剛剛成軍,由Byrds的前樂隊成員David Crosby加上Stephen
Stills和Graham Nash組成。
(38) Roger McGuinn是Byrds樂隊的創(chuàng)始人。
111 Doris Day,20世紀60年代美國當紅影歌雙棲巨星。
(39) Don Short是一位記者,1963年至1970年間到處追著Beatles采訪。
(40) 彼得·方達10歲時曾舉槍自殺,他曾說過:“有40秒的時間,我似乎是已經(jīng)死了。”
112 Peter Fonda,美國著名演員家族成員,1969年主演的電影《逍遙騎士》(Easy Rider)成為新好萊塢的代表作之一。其父親亨利·方達(Henry Fonda)、姐姐簡·方達(Jane Fonda)及女兒布里奇特·方達(Bridget Fonda)也都是著名演員。
113 Revolver專輯中的歌曲。
(41) 原歌詞是“當我還是小男孩的時候 / 一切都沒事”(When I was a boy everything was right)。
(42)1967年,保羅公開承認自己服用迷幻藥。
(43) 1964年出版的《迷幻經(jīng)驗》(The Psychedeic Experience)一書,是由Timothy Leary、Ralph
Metzer及Richard Alpert合寫,試圖作為一本服用迷幻藥的使用手冊。里面包括如何回應
“自我的死亡即將降臨”這樣的概念,并對此提出指引。
114 受Timothy Leary博士著作與其書中引用的《西藏度亡經(jīng)》(The Tibetan Book of Death)影響寫成的歌曲,單一和弦、不分A/B段的曲式則受到印度音樂的啟發(fā)。收錄在1966年的Revolver專輯。
115 列儂在這里弄混了Rubber Soul(1965)和Revolver(1966)的順序,在Revolver時期,列儂已經(jīng)開始服食LSD了。
★ 本文摘自《列儂回憶》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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