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插花地冊子》 第二章 創(chuàng)作生涯(2)

插花地冊子(增訂版) 作者:止庵


這里有段插話,即二哥和我有段時間曾經(jīng)寫著玩兒過,但這其實與所謂“創(chuàng)作生涯”無關,只是我們之間的一種游戲。他年長我五歲,是我當時惟一的游戲伙伴。先是在棋子上貼些編造的人名,演習類似《東周列國志》的故事,不過國度和情節(jié)都出乎自己的幻想。后來覺得寫下來更有意思,于是就你一段我一段地記在小本子上。二哥在鄉(xiāng)下讀過一部《荒江女俠》,回家來又借到《七俠五義》、《小五義》和《續(xù)小五義》等,特別投入,自己不免手癢,于是幻想國的故事寫了一半就撂下了,又來寫武俠小說,仍是由我來配合。開頭大概是模仿《荒江女俠》,可這書我沒讀過,不知究竟,等輪到我寫了,只好胡編起來。當時我很迷戀章回體的形式,也學著謅了幾個對句。我家房子頂棚一角破了個窟窿,我們每輪流寫一段,就爬上被垛把小本子藏到里面。有一次被父親發(fā)現(xiàn),他擔心有違禁的內(nèi)容,特地取下來檢查一過,但并沒有予以制止,大概是沒有什么問題罷。其實我們自己也很謹慎,記得我給一個人物取名“徐匯青”,二哥接著寫時,怕被人誤認為“江青”,遂一一改為“徐洹青”了。攏共寫了六七回的樣子,不知怎么中止了,這些本子后來也丟掉了。但是以后趕上失眠的時候,我有個自我療治的方法,就是編故事給自己聽;這其實還是當年和二哥合編的幻想國故事的延續(xù),雖然距離那時已經(jīng)很久遠了,就連二哥離家出走也整整二十二年了。這故事真長——或許是我想念二哥的一種方式罷。

再過一年,我開始學寫長篇小說。仍是以學校生活為題材,人物和情節(jié)也是父親給設計的,書名叫做“陽光下”。整整寫了一年,用的是父親從黑龍江帶回來的稿紙,一頁三百多字,總共將近有一千頁。我從那時起養(yǎng)成個壞習慣,一張稿紙不能有任何涂改,寫錯字就團掉重寫,結(jié)果扔得滿屋都是紙團,記得有一次外祖母來,看到這情景,曾好心對我說你想好再寫行么?,F(xiàn)在我已經(jīng)想不起來都寫了些什么了,而且也不明白,既然是胡編亂造的,怎么會有那么多內(nèi)容可寫呢。我最后重看這稿子,是在十五年前,不免很是感慨,內(nèi)容不必談了,就連遣詞造句也那么拙劣,真是把好端端的少年時光都糟蹋了,于是就把它給毀掉了。不過當初父親卻對我寄予厚望,專門給我寫了一本《創(chuàng)作斷想》,談論小說的創(chuàng)作方法。這本書有六萬來字,分主題、結(jié)構(gòu)、人物、情節(jié)、語言、手法等章節(jié),當然不免受到正統(tǒng)觀念的影響,但其中對某些作品如《水滸》和魯迅小說的分析,還是頗具獨到之見的。

此后我又寫了一部長篇小說,那時母親在街道辦的廢品收購站當會計,一月掙二十六塊錢,我便取材于她這段經(jīng)歷,寫了北京一條小胡同里幾家人的生活。她有一位同事,名叫楊嘉平,回民,是一位著名金石家的遺孀,她們都是落難在此,所以相當投緣。楊大媽病逝于一九八九年五月,我的《挽歌》中那句“還要為無名老婦寫一行苦寒的詩”,就是紀念她的,這里附帶說明一下。我開始寫這小說是在一九七五年末,父親要到重慶去,臨走前幫助我編成故事提綱,我記在一個小本子上。當時我最崇拜老舍,也想用北京口語來寫城市底層生活,但是發(fā)現(xiàn)《駱駝祥子》里的許多說法,與現(xiàn)在已經(jīng)頗為不同,不能照搬,還得靠自己在實在生活中體會。于是就留心胡同里老頭老太太們平時的說話習慣,隨時加以記錄,然后用在自己的書里。我寫作時經(jīng)常給父親寫信請教技巧問題,父親的回信每封都有七八千字,實際上是一批論文,探討的問題較之《創(chuàng)作斷想》更為深入。我寫了大半年,只完成了計劃的一半,有二十多萬字。接著趕上唐山地震,家中別無損失,惟獨我在逃難之際把記有故事梗概的本子給遺失了。此后母親和我得到大哥的女朋友(即我后來的嫂子)的幫助,在她上班的工廠的抗震棚里住了一個月,這小說的寫作也就中斷了。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