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電影往事

１.“他一直都是大哥型的人，不過現(xiàn)在我們見面越來越有禮貌了”——談侯孝賢

背景：吳念真與侯孝賢是多年的合作伙伴，后者的多部作品，均由前者編劇，如《悲情城市》《戀戀風塵》等。而兩人的關系也曾經(jīng)情同手足，無話不講。

吳念真告白：侯孝賢的電影，是以理念為出發(fā)點，他對理念的關照最詳細，最有邏輯，這可能跟他學電腦有關系吧。他常年在國外，他對臺灣地區(qū)的很多看法都是跳脫出來的，所以很多人說，他拍的電影，是老外的電影，有老外的視野。所以，他呈現(xiàn)的臺北世界，好像不是我們所熟悉的臺北世界，是他設計過的世界。他常常喜歡自問自答，比如會問：“儒家對中國的影響是什么？”然后談很多細節(jié)，等等。他想東西非常中立，劇本形成很慢，所以跟他一起合作，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因為你說什么看法，他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所以，當他的編劇，跟他討論問題，會有一種子彈打進棉花里的感覺。不過，最終，當他的作品成型，你就知道非常厲害。

其實之前我們創(chuàng)作劇本，就是大家在一起瞎說，朱天文迅速寫出劇本架構，把橋墩建好，然后找橋面鋪上去。我呢，就再補充一下對白。在真正拍攝的過程中，劇本也一直在調整，到了后期，他的對白越來越少，越來越抽象。

我覺得侯孝賢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是大哥型的人。他之前給別人當副導演的時候，很多想法就非常細致了，比如他會把臨時演員根據(jù)外形和個性分類，比如有個光頭就讓他穿上袈裟當和尚，有個媽媽和兒子，就讓他們扮演媽媽追打兒子……就這樣，一幅活生生的街頭浮世繪就呈現(xiàn)在大家眼前。所以，等到他真正成為導演的時候，他對人的把握就非常準。到了現(xiàn)在，侯孝賢越來越有大師的感覺，說的話也是充滿哲理，這種大師的感覺一出來，他的作品就比較不容易親近了。不過，侯孝賢始終是一個非?？蓯鄣娜耍词宫F(xiàn)在年齡大了，那種可愛的真性情跟年輕的時候沒有什么兩樣，比如他50多歲的時候，會在街上跟一個計程車的司機擺出打架的陣勢，但最后因為覺得50多歲的人還打架很可笑，所以他主動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放下武器，同時走開……他始終是一個有趣的人，不過到了現(xiàn)在，因為工作不一樣，就像羅大佑的一首歌里唱的：我們兩個見面變得越來越有禮貌了。

２.“當演員這件事，我至今依然存疑，我覺得自己不會演戲”——談楊德昌的《一一》

背景故事：2000年時，楊德昌找到吳念真，讓后者演男主角。但那年他同時在做兩個電視節(jié)目，“忙得和狗一樣”，只得推脫說：“你去找合適的演員，如果到時候要拍了，又找不到合適的，你需要我，我就答應演。”后來，吳念真發(fā)覺楊德昌根本沒有考慮過別的演員。甚至劇中男主角的英文名與吳念真一樣，也叫NJ。就這樣，吳念真“被迫”當了一回男主角。

吳念真告白：其實我最不喜歡的是演戲，演戲非常沒有把握。而且很奇怪的是，很多人找我演戲的時候，會說：“你是編劇嘛，就不用幫你寫對白啦。”所以，有不少我演的戲的對白，都是現(xiàn)場臨時說出來的。

楊德昌是一個非常拘謹?shù)娜?，不太會表達情感。他沒事不會找你，找你一定有事。有一天，他找我喝咖啡，說是要讓我當男一號，我當場拒絕。我說我很忙，我當時有《臺灣念真情》要做，還要拍廣告。他說：“不！我劇本是照著你的樣子寫的！”結果我一看他寫的劇本，結果真的是按照我的樣子寫的，也真的叫NZ（后來改成NJ）?？赐陝”竞螅艺f：“不要啦，如果我真的要變成男主角的話，要扛票房的責任，我在票房上一點作用都沒有，你找金城武或者周潤發(fā)還有點作用?！彼f：“我要的是你的氣質呀！”這話還真夠安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