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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我:孔子耳邊的一只牛虻 (2)

當理想遇到權力 作者:張大威


這則對話不過四十多個字,包含的信息卻很多,其中潛伏的思想張力甚至有些猙獰。他在質疑仁、叩問仁、挑戰(zhàn)仁,甚至是蔑視仁,完完全全是一種異質的聲音。宰我發(fā)出這種聲音并不是無憑無據的。在他生活的時代——也許在任何時代——實行“仁”面臨著巨大的困難。春秋末期,奴隸社會的大廈轟然倒塌,原有的價值觀念隨之崩潰,原有的禮儀典制發(fā)霉腐爛。此時的孔子頑固地要祖述堯舜,效法文武,將“仁”這面人性中最完美、最光明、最溫暖的旗幟插在時代的廢墟上,想把奴隸制的落日變成一輪華美的朝陽,這完全是逆歷史潮流而動。宰我雖然是孔門的高才生,可他不相信老師的“仁”會是什么救世良方。在宰我的眼里,仁的概念是模糊的——何謂仁;仁難于操作——如何仁;仁大而無當——仁難于具體化,難于量化,難于評價;仁很可能成為懦弱的善——不分對象地一味講仁,仁很可能被利用,被戕害,變成愚,變成傻。因此他給孔子設了一個陷阱:有人說,井里掉進去一個人,這時仁者該怎么辦?這種設難很有些兇險,很有些居心叵測,很有些不懷好意,很有些走極端了。但這種設難又極富挑戰(zhàn)性,它可以使“仁”的理論逐漸明晰。根據霍克海默的觀點,人類早期思想家的理論都是模糊的,這種情況在《論語》中體現得十分明顯。所以不能把宰我的問難簡單地看成是給老師孔子出難題,他是在幫助老師擴展自己的理論,完善自己的理論,豐滿自己的理論。在這個設難中,雖然有人說井里掉進去一個人,但不能確定到底是有人還是無人,這就使仁者成仁的背景不清晰。仁者是跳還是不跳,是救還是不救?跳下去,井里很可能沒人,仁者顯然是被愚弄了。如果一個仁者常常被人愚弄,那仁就等于傻,他的道德形象就會大大地降低。要是不跳呢?也不好。因為井里很可能有人,仁者見死不救,見義不為,人格會大大地貶值,甚至會成為不仁。由此可見,仁者要仁時多么左右為難。做個仁者,要選擇,要摸索,要犧牲,還要頭腦靈光。所以自古以來,帝王將相、高官顯貴、草莽英雄,一切成功人士都不做仁者,仁者最后還是留給傻瓜做了。

孔子提倡“仁”的本意肯定是好的。在中華文化奠基時代,在諸子百家萌芽時期,生活在那種相對封閉的文化場內,孔子大力提倡仁,這是一個重大的理論建樹,是對世界文明的巨大貢獻?!叭蕦W”不但不過時,還會成為一門未來學,至少我們希望它成為一門未來學。如果孔子的“仁學”能夠普及全球,成為全人類的價值觀,大家統(tǒng)統(tǒng)做到了“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那就真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了,真是天下一家、環(huán)球同此涼熱、世界大同了,哪里還會有兩次世界大戰(zhàn),哪里還會有反人類反社會的恐怖分子及連綿不斷的局部戰(zhàn)爭?令人遺憾的是,霸權主義者不信奉“仁學”,恐怖分子也根本不買“仁學”的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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