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沖進教室,抓起書包便往外跑,完全無視菲利普先生正命令他留下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在那一天跟蹤他。也許不是那天,也許是另一天。
那天可能下著雨,而我躲在自行車棚的旁邊——所謂的棚子而已,其實更像一只籠子。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出校門后,我便跑著步緊隨其后。他家并不遠。穿過幾條街后便能看見一個住宅區(qū),里面搭著幾間小平房,還有幾塊修剪整齊的方形草坪。
我想我只是為了做一件事情——看看他住在哪里。
或許在他走進屋內(nèi)的一瞬間,我應該轉(zhuǎn)身離開。
“雅各布!”
但是我沒有離開。
我喊了出來。
那些天,我日益發(fā)覺自己只記得即將去做之事,仿佛我的的確確正在做著。他已經(jīng)走進了門廊?!把鸥鞑?!”我的聲音消散在風中。他關上了門。我屏住呼吸,在門前的草地上佇立了片刻。
雨越下越大。我拉上風帽,在這間小屋一側(cè)繞來繞去。它很小,很像一個布娃娃的房子。我不是說它不漂亮,你別誤會。不過也無所謂,又不是事事都需蘊含深意。
我小心翼翼地跨過幾個空花盆和一個手執(zhí)釣竿的花園小精靈雕塑。我可沒有私自潛入。你不能這樣說,因為我曾試著引起他的注意。
我喊過他的名字。
我覺得我喊過。
我轉(zhuǎn)到屋子后面時,發(fā)現(xiàn)了一面單扇的大窗戶,上面拉著板條百葉窗。我蹲下身子,手指緊緊地扒住窗臺。
最先進入我視野的是一輛電動輪椅,但是她并沒有坐在上面。她躺在床上,雅各布正靠在她旁邊,把一些夾子固定到一臺金屬升降機上。他握著一個遙控器,向后退了幾步。一個巨大的吊臂鉤著她,她緩緩地升離了床墊。雅各布的動作精準又迅速。他用雙手抓著升降機的頂端,令吊臂旋轉(zhuǎn)著將她從床上移開,然后他扯下臟床單,換上了干凈的。我不知道他后來又做了什么,因為我已經(jīng)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我忘不了他翻轉(zhuǎn)她的那一幕——她懸在半空,面對著窗戶,面對著我,腫脹的雙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cè),黯淡的雙目直愣愣地盯著我。
周圍一片漆黑,夜色朦朧,空氣中夾雜著些許咸味。西蒙低聲咕噥著,求我不要再挖了,他說他害怕極了。我舉起那個布娃娃,她滿身污泥,被雨淋透了,雙臂無力地垂在兩側(cè)。我把她舉在空中。雨一直下著,西蒙緊抱著雙臂,一步步地向后退避。她想和你一起玩,西蒙。她想和你追逐嬉鬧。
我匆忙跑開,不小心踢翻了一個石壺。我繞著小屋的一側(cè)原路返回,一路狂奔,一次都不敢回頭。我越過草地,跨過街道,穿過大門,跑進學校。我能感受到千億萬億顆原子在我的體內(nèi)碰撞,只有原子,千億萬億顆原子,許多許多許多西蒙的原子。在操場的某處,我癱倒在地上,開始嘔吐。
好像就在同一天,我們上了地理課。也許不是那天,也許是另一天。
老師放了一段視頻,內(nèi)容與天氣和氣候有關。你還記得兩者的區(qū)別嗎?老師關掉了所有的燈,以便我們更加清楚地觀看視頻。所以我想,雅各布一定沒發(fā)現(xiàn)我把手伸進了他的鉛筆盒,拿出了那套羅盤指針。接下來的事情我已經(jīng)講過了。對不起,雅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