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運(yùn)氣好，她應(yīng)該會投奔一個住在自己家里的同伴，當(dāng)然我也知道她肯定會告訴同伴的父母自己是被趕出來的。如果不幸的話，她便會跑去鎮(zhèn)里不知道哪個角落里破爛不堪的小公寓，跟一幫獨(dú)居的小年輕廝混在一起。

我低下頭看了看我的臘腸狗哈里特，她看上去那么沮喪。哈里特喜歡大家都高高興興地和睦相處。這個月她也過得夠艱難的。

我抱起她攬入懷里，帶她上了樓，一邊還安慰她一切都很好?？蛇@話在我聽來都是自欺欺人，因?yàn)槲倚睦锩靼椎煤埽锾匾彩?。沒一件事兒順心，真的一件都沒有。

踏上最后一級臺階，我停下腳步朝樓下看去。我不太看得清楚一樓的擺設(shè)—— 一片深色的硬木地板，血紅色布哈拉地毯的邊緣是白色的流蘇，哈里特的杰弗里·比尼睡籃放在古典風(fēng)格的堂椅旁邊——可是眼前的一切突然間變得那么陌生，冷冰冰的毫無人情味。一切在我的眼里都變得無足輕重，絲毫都不在乎，可就在一個月前，我還把這房子視為我最滿意的得意之作。

我把哈里特放在地板上，走回臥室。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古典風(fēng)格的搖椅躺在壁爐前，深紫色的羽絨被，一排排的書整齊地歸放在書架上。鑲著框的飾畫；長柜櫥上的蠟燭，因?yàn)殚L時間不用沾滿了灰塵；床正上方的天窗——所有的一切都經(jīng)我之手精心設(shè)計，而現(xiàn)如今卻毫無意義。

哈里特端坐在壁爐前的地毯上，一副憂郁的愁容。我彎下身撓撓她的頭，嘴里嘟囔著撫慰著她。我的安撫似乎起了點(diǎn)兒作用，她趴下身子，把頭靠在前爪上，依舊可愛地皺著眉頭看著我。

我拉上窗簾把燈挨個兒都打開——吊燈、落地?zé)簟⒁粚ε_燈，甚至還有壁爐架上方為過冬準(zhǔn)備的罐頭燈。然后，我站在穿衣鏡前將衣服一件件脫掉。

我完全感覺自己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一個人怎么能對自己感到如此陌生？我最后一次這樣審視自己或其他事情是在什么時候？

當(dāng)然，眼前的這個我與多年前那個十八歲的奧運(yùn)會選手已相差甚遠(yuǎn)。我看到的是一個即將步入中年的婦女，身上還遺留著做子宮切除手術(shù)留下的疤痕，或許是剖腹產(chǎn)手術(shù)留下的？我估計兩者都有份兒。一個子宮切除留下的疤痕，一個剖腹產(chǎn)手術(shù)留下的疤痕。指尖沿著腹部上的疤痕輕輕滑過，我望著自己的臉；還算好看，盡管不經(jīng)意的時候會顯得有些嚴(yán)厲；滿臉雀斑，青春已逝。我傾身湊到鏡子跟前，用手指撫摸著每一道痕跡。雖然肉眼看不到那些痕跡，哪怕打開所有的燈都還是看不見，可我心里非常清楚每一道都在哪個位置。

這些痕跡里有我在重塑手術(shù)中留下的疤痕，精心地隱藏在我鼻孔的褶皺處，在我的耳朵后面，發(fā)際線稍往里一點(diǎn)兒的位置；還有平常留下的疤痕：比如我嘴邊還算不太明顯的疤，還有兩眼之間那道雖然極微小但的確存在的疤。這是一張雖尚未步入中年但青春不再的女人的臉；這是一張本應(yīng)該實(shí)現(xiàn)自己夢想的女人的臉。

可惜不是。這張臉的女主人如今沒有工作也沒有丈夫，只有一個什么都像卻偏偏不像家的房子。我惟一剩下的就只有我的女兒了，如果我不趕緊采取行動，恐怕連她我也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