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才人殉情

孟才人善于唱歌，深得唐武宗的寵愛。武宗病重，召她來問道：“我若去世，你怎么辦？”孟才人回答：“臣妾以渺小之身，深受君王的恩寵，若是陛下萬歲之后，我也不再活了。”當(dāng)天，武宗讓她在御榻前唱一曲《河滿子》，孟才人唱得聲調(diào)凄切，聽者無不淚下。武宗死后，孟才人哀慟數(shù)日而逝。一時間，文士或作賦，或?qū)懺?，歌詠孟才人。其中張祜的詩最為傳誦，其《孟才人》曰：“偶因清唱詠歌顰，傳唱宮中二十春。卻為一聲《河滿子》，下泉須吊孟才人。”《宮詞》曰：“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河滿子》，雙淚落君前。”

孟才人所唱的《河滿子》，是唐教坊的曲名。它的原作者是唐玄宗時的作曲家河（一作“何”）滿子，他因事入獄，臨行時唱歌贖死，歌聲悲哀傷痛。后人即以其名名曲，后來又演化為詞牌、曲牌。白居易、元稹都有詩寫到河滿子。

說到殉情，唐代還有一個奇女子，叫張紅紅。她生活在大歷年間（766—779），少時與父親在集市上賣唱要飯，將軍韋青納她為妾。曾暗聽樂工譜唱新曲，用豆粒記錄拍節(jié)，能學(xué)唱得一聲不誤。后被召進宮為才人，演唱于宜春院，宮中稱她是“記曲娘子”。后來聞聽韋青死，一慟而絕。

龜形詩

唐武宗會昌年間（841—846），邊將張睽戍守邊防長達十幾年未能回家，妻子侯氏繡回文作龜（諧音“歸”）形詩，表達自己思念征夫的心情，繡成之后進宮獻給皇上。詩中寫道：“睽離已是十秋強，對鏡哪堪重理妝。聞雁幾回修尺素，見霜先為制衣裳。開箱疊練先垂淚，拂杵調(diào)砧更斷腸。繡作龜形獻天子，愿教征客早還鄉(xiāng)。”皇上為了表彰她的才華，敕令賜絹三百匹。

愁腸寫出難

濠梁（今安徽鳳陽）人南楚材遠游潁州（今安徽阜陽），日子久了，潁州刺史因為敬慕楚材的儀表風(fēng)范，便想把女兒許給他做妻子。南楚材家里已經(jīng)有了妻子，只因受到潁州刺史的知遇，便忽然忘記了夫妻的情義，竟然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于是打發(fā)身邊的家仆回家去取琴書，似乎已經(jīng)無意回老家了；并且讓人捎信告訴妻子，自己要去青城山求道，去衡山訪僧，已對仕途功名不感興趣了。妻子薛媛擅長書畫，而且能詩善文。她心里已經(jīng)多少知道丈夫的心意，便對著鏡子畫了自己的肖像，連同新寫的四首詩一起寄給了丈夫。南楚材收到妻子的畫像與詩之后，慚愧難當(dāng)，便返回老家，與薛媛白頭偕老。家鄉(xiāng)為此事傳傳誦四句順口溜：“當(dāng)時婦棄夫，今日夫棄婦；若不逞丹青，空房應(yīng)獨自。”薛媛當(dāng)時寄給丈夫的一首《寫真寄夫》詩寫的是：“欲下丹青筆，先拈寶鏡端。已經(jīng)顏索寞，漸覺鬢凋殘。淚眼描將易，愁腸寫出難?？志郎喭鼌s，時展畫圖看。”

一首詩挽回婚姻的故事，還有一例。嚴(yán)灌夫娶了詩書之家的女子慎氏，結(jié)婚十多年沒有子嗣，便休了慎氏，送她回娘家。慎氏慨然登舟，親戚臨江相送，慎氏寫詩辭別嚴(yán)灌夫：“當(dāng)時心事已相關(guān)，雨散云飛一餉間。便是孤帆從此去，不堪重過望夫山。”嚴(yán)灌夫看后大為感動，留下了慎氏，夫婦和好如初。

趙嘏的愛情詩

楚州山陽（今江蘇淮安）人趙嘏，進士出身，大中年間任渭南（今屬陜西）尉，世稱趙渭南。詩擅七律，有“自然英旨”之美；佳句“殘星幾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長安晚秋》）尤為傳誦，杜牧因此稱他為“趙倚樓”。

趙嘏曾在浙西居住，喜歡上一個美姬，情投意合，如膠似漆。趙嘏進京趕考時，打算帶她一起走，但遭到母親的阻止，沒能帶走。七月十五日中元節(jié)，美姬外出游玩，被當(dāng)?shù)匾粋€將軍看上了，那將軍強行將她占為己有。第二年趙嘏考中了進士，得知美姬被人搶占，便寫了一首絕句給將軍，詩中說：“寂寞堂前日又曛，陽臺去作不歸云。當(dāng)時聞?wù)f沙吒利，今日青娥屬使君。”（《座上獻元相公》）詩歌用韓翃、柳氏與沙吒利的故事，勸告將軍歸還美姬。將軍見詩后自覺不安，便派人將美姬送還給趙嘏。此時趙嘏剛出潼關(guān)，走到橫水驛，看見一隊豪華氣派的車轎人馬，不禁好奇，上前詢問，對方回答說：“浙西節(jié)度使派人護送新及第的趙先生的娘子進京。”美姬在轎中也認(rèn)出了趙嘏，趙嘏下馬掀開轎簾，二人相見，美姬抱著趙嘏慟哭而死。趙嘏悲傷唏噓，把她安葬在橫水北岸。

步非煙為愛情殉身

唐懿宗咸通年間（860—874），河南府（今河南洛陽）功曹參軍武公業(yè)，納了一位絕色才女步非煙為妾。步非煙容止纖麗，體態(tài)輕盈，更兼喜好文筆，通曉音律，特別善于擊打瓦制的打擊樂器，音聲無不與絲竹相和。武公業(yè)很寵愛她，但她嫌武公業(yè)相貌丑陋又性情粗暴，因而郁郁寡歡。

武公業(yè)的鄰居姓趙，趙家有位公子叫趙象，年方二十，英俊端莊，頗有文才。趙象的父親去世，趙象在家守喪期間，某一日忽登南墻窺望，看見了步非煙，不禁夢牽魂繞，廢食忘寐。于是重金托請武家的門衛(wèi)，請轉(zhuǎn)告對步非煙的愛慕之情。門衛(wèi)覺得此事難辦，但又不忍放棄重金，便讓她的妻子伺機去見步非煙，如實轉(zhuǎn)達了趙象的心意。步非煙聽了，只是含笑凝睇，默而不答。趙象得知后，愛心狂蕩，不能自持，便在深紅小彩箋上題寫了一首絕句：“一睹傾城貌，塵心只自猜。不隨蕭史去，擬學(xué)阿蘭來。”拜托門衛(wèi)的妻子面交步非煙。步非煙讀了，慨嘆良久，對門衛(wèi)的妻子說：“我也曾暗中見過趙郎，好一表人材。可是我這輩子命薄福淺，不能嫁給他。”于是拿出灑金印鳳的紙箋，答詩一首：“綠慘雙蛾不自持，只緣幽恨在新詩。郎心應(yīng)似琴心怨，脈脈春情更擬誰？”趙象得詩，一連吟詠了四五遍，拍手笑道：“我的好事成了！”又用剡溪（今屬浙江）出產(chǎn)的玉葉紙賦詩答謝道：“珍重佳人贈好音，彩箋芳翰兩情深。薄于蟬翼難供恨，密似蠅頭未寫心。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輕雨灑幽襟。百回消息千回夢，裁作長謠寄綠琴。”

詩歌寄去了十多天，門衛(wèi)的妻子卻沒來回報消息，趙象憂心忡忡，擔(dān)心事情是否已泄露，或者是步非煙又改主意反悔。春日夜晚，趙象百無聊賴，獨坐前庭，吟詩解悶：“綠暗紅藏起暝煙，獨將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與誰語，星隔銀河半月天。”第二天，晨起又吟詠這首詩時，門衛(wèi)的妻子忽然來到，傳達步非煙的話：不要怪十幾天沒回信，只因近來身體欠安；此次贈上一個連蟬錦香囊，以及一首寫在“碧苔箋”上的答詩：“無力嚴(yán)妝倚繡櫳，暗題蟬錦思難窮。近來贏得傷春病，柳弱花欹怯曉風(fēng)。”趙象欣喜若狂，把錦囊藏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閱讀來詩，又害怕步非煙因相思而病重，于是又回詩一首：“見說傷情為見春，想封蟬錦綠蛾顰。叩頭為報煙卿道：第一風(fēng)流最損人。”

經(jīng)過幾次詩來詩往，步非煙覺得兩情相悅，神契魂交，決定以身相許，傳詩給趙象：“畫檐春燕須同宿，洛浦雙鴛肯獨飛。長恨桃源諸女伴，等閑花里送郎歸。”趙象知道后，喜不自勝，靜坐內(nèi)室，焚香禱告，虔誠以待。一天天快黑時，門衛(wèi)的妻子快步趕來，笑著對趙象說：“趙郎想見神仙嗎？”趙象驚訝不解，連聲追問。門衛(wèi)的妻子傳達步非煙的話說：“今夜武參軍在官府值班，可謂良辰吉時。我家后院，正對你家前墻。若不蒙嫌棄，請來相見。心思萬重，待見面后再詳談。”趙象只恨天黑太慢，登梯上墻，看到非煙已令人在墻下鋪好了軟墊。跳下墻來，見非煙靚妝盛服立于花下。拜見完畢，二人都高興得不能言語，攜手從后門走進堂內(nèi)，掩門熄燈，極盡繾綣。直到曉鐘初敲，非煙才送趙象回到墻下，握著他的手泣訴道：“今日相會，乃是前生姻緣。切莫以為我沒有玉潔松貞之志，行為如此放蕩。只為郎君才貌雙全，我才情不自禁。希望您能深刻理解我的心意。”趙象軟語撫慰，也立下了永相歡好的誓言。次日，又托人贈給非煙一首詩：“十洞三清雖路阻，有心還得傍瑤臺。瑞香風(fēng)引思深夜，知是蕊宮仙馭來。”非煙覽詩微笑，也贈詩再表心聲：“相思只怕不相識，相見還愁卻別君。愿得化為松下鶴，一雙飛去入行云。”

從此以后，二人歌詩寄情，定期約會，來往頻繁，不知不覺間度過了一年的快樂時光。然而密中難免有疏：非煙曾因小過失鞭打過一個女奴，那女奴懷恨在心，發(fā)現(xiàn)了他倆的秘密，全都告訴給了武公業(yè)。武公業(yè)說：“你不要亂說，我會偵察他們的。”這一天他假裝進官府值班，偷偷返回來，在暮色的掩護下，悄悄進家沿墻根來到后院，看見非煙正倚門微吟，趙象則伏墻斜視。武公業(yè)不勝憤怒，沖上前想擒捉趙象。趙象發(fā)覺，跳墻遁逃，動作慢了一點，被武公業(yè)抓斷了半截衣袖。武公業(yè)沒抓著趙象，便進屋審訊非煙。非煙雖然臉色陡變、聲音發(fā)顫，但始終不吐露實情。武公業(yè)愈發(fā)暴怒，把她綁在大柱子上，掄鞭狂抽，抽得非煙血肉模糊。非煙不屈不撓，只是反復(fù)說：“生得相親，死亦何恨！”到了深夜，武公業(yè)打得累了，閉目打盹。非煙向貼身女仆要來一杯水，飲盡氣絕。武公業(yè)醒來，又要繼續(xù)鞭打非煙，見人已經(jīng)死了，便詐稱暴病身亡，埋葬在北邙。趙象聞知噩耗，喬裝改名，遠逃到江浙去了。

“雛鳳”風(fēng)流

韓偓，小字冬郎，自號玉山樵人。幼年穎悟，深得姨父李商隱的贊賞。李商隱認(rèn)為小韓偓的詩句老成，便寫詩給他的父親韓瞻（字畏之），夸獎韓偓“十歲裁詩走馬成”、“雛鳳清于老鳳聲”（《呈畏之員外》其一），把韓偓比喻為“雛鳳”。

龍紀(jì)元年（889），韓偓進士及第，深得唐昭宗信任，歷任翰林學(xué)士、中書舍人等職。后來朱溫擅權(quán)，韓偓避往福建，依靠閩王王審知。韓偓死后，王審知聽說他家藏有許多箱子，那些箱子鎖得很嚴(yán)密，外人很少能看到，王審知便認(rèn)為其中必有珍玩寶物，命令親信打開箱子觀看，只得到燒剩的龍鳳燭和百余條金縷紅巾，燭淚保存得還很新鮮，紅巾的香味仍芬芳濃郁。王審知問這是怎么回事兒，韓偓的一個老仆人流著眼淚說：“韓大人當(dāng)翰林學(xué)士的時候，經(jīng)常在金鑾內(nèi)殿為皇上起草詔令，深夜才回家。日子長了，與宮中的藝妓們關(guān)系密切，常有宮妓手拿蠟燭送他，韓大人把那些蠟燭全收藏了起來。后來西京紛亂，韓大人遠遷閩地，奔波途中丟了許多，現(xiàn)在剩下的不足十分之一二了。”由于韓偓有詩集《香奩集》，專門描摹男女閨情，寫得活靈活現(xiàn)，所以早就有人說韓偓是個“情種”；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這些遺物，算是得到了證實。而王審知的兒子王延平家中有個老尼姑，這個老尼姑證明韓偓確有收集定情物的嗜好，而她自己也曾與韓偓有過幾夜風(fēng)流。

紅葉題詩

紅葉題詩覓知音的故事，在唐代有許多大同小異的版本，散見于野史和筆記小說。

白居易《長恨歌》說“后宮佳麗三千人”，或許有詩歌的夸張成分，但大量民女選入宮中，確實是不爭的事實。她們大多數(shù)無法親近皇帝，在孤寂落寞中老死宮中。正如白居易在《上陽白發(fā)人》中描述的那樣，宮女春季“日遲獨坐天難暮”，秋天“夜長無寐天不明”，四季“鶯歸燕去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記年”，一生“唯向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宮女們不甘心活守寡、守活寡，向往正常的夫妻生活，但是禁院深邃、宮墻高峻，她們沖不出宮禁，所能做的，便是揀片樹葉題詩其上，傳詩宮外，漫覓想象中的情人。

中唐詩人顧況，自號華陽山人，喜好佛老之學(xué)，為人詼諧放任。任職東都洛陽期間，一個春日，他踏青閑游，來到宮苑外，坐在流水上游小憩。忽然間，發(fā)現(xiàn)一片桐葉隨水漂流了過來，撈起來細看，上面竟寫著一首五言詩：“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詩短情深，顧況猜想是宮女懷春思人的作品，不禁牽動情絲、引發(fā)詩興，又在這片桐葉上回贈了一首七絕：“花落深宮鶯亦悲，上陽宮女?dāng)嗄c時。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寄與誰？”隨后在流水流進宮苑的地方，輕輕放入桐葉，眼看著它隨碧波漂入墻內(nèi)，才轉(zhuǎn)身離去。十多天以后，顧況的一個朋友也來這里游玩，湊巧又得到了一片題詩的桐葉，送給顧況觀賞。顧況仔細一看，竟然是宮女的應(yīng)答詩：“一葉題詩出禁城，誰人酬和獨含情。自嗟不及波中葉，蕩漾乘春取次行。”

晚唐詩人盧渥，進京參加科舉考試的那一年，閑來無事，外出散心，信步來到流經(jīng)宮苑的河溝。無意之間，看見水面漂來一枚紅葉，就叫仆人拾了上來。見葉上題寫著一首五言絕句，感到很奇怪，就把紅葉放進了書箱里，有時還拿出來給朋友觀賞。大中十三年（859），日薄西山的唐宣宗迫于財政日絀，發(fā)布詔令裁減宮女，準(zhǔn)許放出的宮女嫁給文武百官，但是不許嫁給從未及第的舉子。盧渥進士及第，出任范陽（今河北涿州）的地方官，有資格選娶宮女，便物色選留了一個宮女。這名宮女嫁過來后，收拾家務(wù)，偶然發(fā)現(xiàn)了藏在書箱中的紅葉，感嘆了好長時間，對盧渥說：“這紅葉詩是我寫的。當(dāng)初我偶然題詩紅葉，漂葉出宮，想不到竟被你拾到收藏在箱子里。”盧渥聽得半信半疑，當(dāng)即讓她書寫幾字，想驗證筆跡，結(jié)果一點都不差，不禁驚喜交加，連連稱奇。那首紅葉詩是：“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另外，唐德宗時的賈全虛與鳳兒（載《侍兒小名錄》），唐僖宗時的舉子李茵和宮娥芳子（載《北夢瑣言》卷九），等等，也都是類似的故事。不僅宮女紅葉題詩，民間少女也有用樹葉題詩傳情的佳話。據(jù)《詩話總龜》前集卷二十三引《玉溪論事》記載：蜀尚書侯繼圖，年輕時秋游，憑依在成都大慈寺的欄桿上，忽然有一陣大風(fēng)刮起，從遠處飄來一片大桐葉。侯繼圖拾起桐葉，見上面寫著一首詩：“拭翠斂雙蛾，為郁心中事。搦管（持筆）下庭除（臺階），書成相思字。此字不書石，此字不書紙。書在桐葉上，愿逐秋風(fēng)起。天下有心人，盡解相思死。天下負(fù)心人，不識相思意。有心與負(fù)心，不知落何地。”侯繼圖珍藏桐葉詩五六年之后，與任氏成婚?；楹髮ζ拮又v了這件事，想不到任氏竟瞪大眼睛說：“這是我在綿州（今四川綿陽）寫的桐葉詩，怎么到了你手里？”侯繼圖說：“幾年前我在大慈寺拾到的。你我今日結(jié)為夫妻，看來也是天意呀！”

紅葉題詩，良緣巧合，世上永遠有說不盡道不完的愛情花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