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稿竟說偈》,詞語雖稍有變化,實質(zhì)卻一樣,借“亦俚亦雅”一抒通古撫今之慨?!班店惤淌?,越教越啞”,渾然天成借喻《牡丹亭》故事,古典今典合二為一,想來是陳寅恪再三吟詠之句。兩個《稿竟說偈》,皆為陳寅恪所喜,而“其二”則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今典故事。至于“刻意傷春”,“貯淚盈把”,“痛哭古人”等句,“偈”中已寫出了一個哭泣的陳寅恪,讀之寧不教人感泣!
耗十年心血,陳寅恪終可凄然地對這段生命歷程作一個“了結(jié)”。生命之火的沉銷,已是指日可待。盡管視生死皆茫茫的陳寅恪很想“亦俚亦雅”、“忽莊忽諧”,但已與生命鑄為一體的悲劇意識,最后還是把“嬉笑”趕得無影無蹤,止不住熱淚長灑。
1964年6月,陳寅恪為二十九年前所寫的《李德裕貶死年月及歸葬傳說辨證》一文補寫“附記”。文末有如此一段句子,“寅恪昔年于太平洋戰(zhàn)后,由海道自香港至廣州灣途中,曾次韻義山萬里風(fēng)波無題詩一首,雖辭意鄙陋,殊不足道,然以其足資紀(jì)念當(dāng)日個人身世之感,遂附錄之于下。詩云:萬國兵戈一葉舟,故邱歸死不夷猶。袖中縮手嗟空老,紙上刳肝或少留。此日中原真一發(fā),當(dāng)時遺恨已千秋。讀書久識人生苦,未得崩離早白頭”。
1964年12月,陳寅恪為《論再生緣?校補記》作序。三年前《再生緣》話題成為學(xué)界熱點,但陳寅恪都沒有寫什么,說什么。三年后陳寅恪終于要寫要說了。因為生命已無多了。序云:
論再生緣一文乃頹齡戲筆,疏誤可笑。然傳播中外,議論紛紜,因而發(fā)見新材料,有為前所未知者,自應(yīng)補正。茲輯為一編,附載簡末,亦可別行。至于原文,悉仍其舊,不復(fù)改易,蓋以存著作之初旨也。噫!所南心史,固非吳井之藏。孫盛陽秋,同是遼東之本。點佛弟之額粉,久已先干。裹王娘之腳條,長則更臭。知我罪我,請俟來世。
這篇不足二百字的短文,是陳寅恪特意留與后人解讀自己著述的一個重要提示,也是陳寅恪對自己著作的歷史價值認(rèn)識的一個心聲!
在1964年,在陳寅恪的遣詞用語中,“來世”、“來者”、“后來者”等字眼出現(xiàn)的次數(shù)突然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