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隱形轟炸機,從腹部拋出兩顆炸彈,劃開我頭上的天空,把只有幾條街之遙的一棟建筑直直炸開——那棟建筑是醫(yī)院。醫(yī)院立即爆炸起火,一層樓、一層樓地讓它看起來像個巨大的三明治,中間夾著的全是火焰。
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空氣中那股混合了沙、灰塵和金屬的氣味,整個城市亮得像一顆熟透的橘子。這下子我終于看見了遠處父母的身影,他們一邊閃躲一邊逃跑。我從地上支撐著站起來,在金紅色的光下沿街逃命。我們跑到了姑姑家,大家一起擠在水泥的防空洞里。防空洞里還有同一棟大樓的其他住戶,大約20個家庭,大家全都帶著自己最值錢的財產、毛毯、食品和水,因為沒人知道得在那里面躲多久。我聽到小孩的哭聲,整晚渾身都不停地發(fā)抖。
我和家人連續(xù)七八個晚上跑到姑姑家的防空洞躲避空襲。警報聲每晚8點響起,大家都會逃離自己的家。我們會整晚聽到爆炸聲,飛機低空飛行時,還會有可怕的噪聲,整個天空好像被撕裂了一樣。日子被無助感充滿了,所能做的只有枯坐、等待、希望和祈禱。空襲通常是在夜間、能見度低的時候進行。這時候最會讓人覺得無助,因為看不見任何東西,卻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只能等待、等待,然后睡著,接著再被可怕的聲音驚醒。
不過戰(zhàn)爭并沒有阻擋我追求網(wǎng)球的路。在那段時間,我會和甘西琪在貝爾格萊德找地方練球,她全力幫助我過正常的生活,即使是她妹妹被坍塌的墻壁砸到受了重傷,她仍然堅持幫我。我們會去找剛遭到空襲的地方,心想,如果他們昨天轟炸了某個地方,可能今天就不會再來。我們在沒有球網(wǎng)的地方練球,在破碎的水泥地上練球,我朋友伊萬諾維奇(Ana Ivanovic)甚至得在廢棄的游泳池中練球。有時候我們還大膽地悄悄溜回我們那邊的網(wǎng)球俱樂部——“游擊隊”(Partizan)。
“游擊隊”位于一所軍事學校附近。而北約空襲的時候,當然會先鎖定軍事基地,以削弱我們的國防系統(tǒng),所以“游擊隊”不是個適合消磨時間的地方。但我對網(wǎng)球的熱愛向來勝過一切,盡管面臨生命威脅,我還是覺得很安全。網(wǎng)球俱樂部成為我和練球伙伴的心理出口,我們每天都練四五個小時,甚至還在轟炸期間打了業(yè)余比賽。可以在戰(zhàn)時打網(wǎng)球,帶給我們非常多的快樂。
即使不知道自己能否從戰(zhàn)爭中幸存,我父母還是盡其所能讓生活看起來正常。父親到處想辦法借錢,讓我們可以過著原本熟悉的生活。我們被死亡威脅包圍,但他努力不讓我們知道,也不想讓我們知道家里有多窮。母親非常堅強,一直設法張羅吃的,讓我們的童年生活過得無憂無慮。那時候一天通常只供電短短幾個小時,所以她必須在有電的時候趕緊做飯,在停電之前做完,讓我們至少有三明治吃,有湯喝。
當然,生活發(fā)生如此重大的改變,我父母再怎么想隱瞞,能做的也就這么多了。每天早上都會出現(xiàn)新的彈坑、被焚毀的建筑,還有一堆新的廢墟,這些廢墟都曾經(jīng)是一個家、一輛車、一個生命。我的12歲生日就是在“游擊隊”度過的,父母唱著“祝你生日快樂……”的時候,歌聲被頭頂飛過的轟炸機轟隆聲給掩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