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北師大就教于錢的徐鑄成徐鑄成(1907—1991),《文匯報》原總編輯和主筆,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其晚年回憶錄《舊聞雜憶·北京的圖書館》里,有對錢玄同上課的生動回憶:“每次上課,他總先在課堂外等候了,鐘聲一響,立即走上講壇,用鉛筆在點名簿上一‘豎’,就立即開講。講起來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险n從不帶一本書一張紙,只帶一支粉筆,而講每一個字的起源,從甲骨、鐘鼎、大小篆、隸,源源本本,手寫口談,把演變的經(jīng)過,旁及各家學說,講得清清楚楚,使這樣一門本來很沉悶的功課,講得非常生動?!?/p>
“錢玄同先生每次上課時,從不看一眼究竟學生有無缺席,用筆在點名簿上一豎到底,算是該到的學生全到了。也從不考試,每學期批定成績時,他是按點名冊的先后,六十分,六十一分……如果選這一課程的學生是四十人,最后一個就得一百分,四十人以上呢?重新從六十分開始?!?/p>
徐鑄成還說,他在北師大國文系還修過溫源寧、吳承仕、朱希祖、馬裕藻、劉文典、高步瀛、劉毓盤諸先生的課,他們都是當時的權威學者,教授也非常認真,但“所有這些先生,對學生的點名、考試等,都是不同程度采取‘馬虎’態(tài)度的”。
張中行晚年為《錢玄同文集》撰序,回憶他30年代初在北京大學聽錢玄同課的印象和學生對教授們的評價:“(錢玄同)口才好,立著講,總是準時開始,準時結束。在大學(尤其是北京大學)授課,重學而輕法(教學法),就我聽過課的一些文史界名流說,多數(shù)是筆高口低,舉顧頡剛先生的例,下筆千言,到課堂上講就既不清楚又不流利。錢先生不然,用普通話講,深入淺出,條例清晰,如果化聲音為文字,一堂課就成為一篇精練的講稿。記得上學時期曾以口才為標準排名次,是胡適第一,錢先生第二,錢穆第三。”
在《負暄瑣話·紅樓點滴》中,張中行則記述道:“錢先生有口才,頭腦清晰,講書條理清楚,滔滔不絕。我聽了他一年課,照規(guī)定要考兩次。上一學期終了考,他來了,發(fā)下考卷考題以后,打開書包,坐在講桌后寫他自己的什么??碱}四道,旁邊一個同學告訴我,好歹答三道題就交吧,反正沒人看。我照樣做了,到下課,果然見錢先生拿著考卷走進教務室,并立刻空著手出來。后來知道,錢先生是向來不判考卷的,學校為此刻一個木戳,上寫‘及格’二字,收到考卷,蓋上木戳,照封面姓名記入學分冊,而已?!?/p>
對于錢玄同的這種做法,張中行認為也自有其道理:“考而不閱卷,同樣是認真負責的一種表現(xiàn),因為錢先生治學,一向是求實求高,課堂所學是入門,考和評分只是應付功令,與學術了不相干,則認真反而是浪費,不如處理他堆在手頭的?!?/p>
錢玄同這套無為而治的方法,能夠在北師大和北大通行無阻,也是因為這兩校自由寬松的風氣。在燕京大學兼課時,錢玄同對學生考卷還是不批,就碰了釘子。當時燕京大學里有美國人辦事比較較真,說按照學校規(guī)定,不改試卷就應扣發(fā)薪金。錢玄同不看考卷,交與學校,學校退回,錢玄同仍是不看,也退回,于是校方要依照學校的制度制裁,說如不判考卷,將扣發(fā)薪金云云。錢玄同作復,并附鈔票一包,云:薪金全數(shù)奉還,判卷恕不能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