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遲疑難決之際,我在東北的一些朋友,如第9兵團司令官廖耀湘將軍、第52軍軍長覃異之將軍、新6軍副軍長舒適存將軍等知道消息后,都相繼來勸我不要接受這個危險的任務(wù)。廖、舒二人向我建議說:最好能要求衛(wèi)立煌將軍讓梁華盛將軍繼續(xù)主持長春軍政事務(wù),或請求在錦州的范漢杰將軍與我對調(diào)。我思來想去,覺得現(xiàn)在也只有用這個辦法去碰碰運氣了,乃去衛(wèi)立煌將軍的住處向他談了上述意見。
衛(wèi)將軍聽了我的要求,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半晌方說:“桂庭,梁副司令與曾軍長關(guān)系搞得很緊張,你是知道的,他到那里不便指揮作戰(zhàn)。范副司令對長春的情況也不熟悉,我們反復(fù)考慮,只有你去比較合適?!彼f著站起身,在室內(nèi)踱了幾步,重在我身邊坐下,很懇切地繼續(xù)說:“桂庭,我們是多年的朋友,彼此都很了解。說實話,我也知道長春很危險,不太情愿讓你擔(dān)這種風(fēng)險。可現(xiàn)在局面壞到這種地步,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好想呀。我輩身為軍人,應(yīng)以‘黨國’利益為重,請不要再推辭了。況且長春工事堅固,兵力雄厚,只要認(rèn)真防守,是可以堅守下去的。你去之后,有什么困難都可以提出來,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衛(wèi)氏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使我頗為感動。我沒有再說什么,便默默地起身告辭了。
那天夜里,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我知道,去與不去長春必須下決斷了。想起白天衛(wèi)將軍講的那番話,不能說沒有道理。從維護國民黨政權(quán)的角度上看,我去長春確實比范、梁等人合適些。一來我情況熟悉,二來在長春的新7軍將領(lǐng),如李鴻、史說、鄧士富、龍國鈞等都是我在駐印軍時的部屬,平日私交甚好。至于曾澤生將軍等第60軍將領(lǐng),也與我素?zé)o矛盾,因此我在那里坐鎮(zhèn)指揮比較便利。這也許就是蔣、衛(wèi)派我去長春的用意所在吧。就我個人來說,去長春固然很危險,但在沈陽、錦州又何嘗不危險?實際上整個國民黨政權(quán)都在危險之中,倘有一天國民黨垮臺了,我們這些人有誰能走得掉呢?作為國民黨的高級將領(lǐng),在困難的時候,我不負責(zé),由誰負責(zé)?相反,我若堅決不去長春,就算今后能僥幸保全性命,但自己在國民黨軍隊中的地位和聲譽就可能完結(jié)了。這在當(dāng)時,對我來說是比死都難受的事情,愈這樣想著,我愈覺得長春非去不可了,最后終于咬咬牙,下定了去的決心。
第二天上午,我去見衛(wèi)立煌將軍,表示愿意接受去長春的任務(wù)。衛(wèi)氏聞言大喜,高興地搓著手連聲說:“好!好!”接著又慰勉了我一番,并留我在他那里吃了一餐豐盛的酒飯。
為了組建新成立的第一兵團司令部,我在沈陽又耽擱了幾天,網(wǎng)羅了一批軍官,直到3月中下旬,才懷著一種“臨危受命,義不容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涼心情,飛抵長春赴任。
我飛離沈陽前,許多朋友趕來看我。大家知道局勢險惡,前途未卜,也許說不定這就是今生最后一次見面了,彼此都有點生離死別的感覺。廖耀湘將軍與我共事多年,一起共過患難,對我更為關(guān)切,分手時他還一再埋怨我:“桂公(一些部屬和朋友對我的尊稱)為人也太厚道了,長春是不該你去的。衛(wèi)總司令這樣決定,不是把你往虎口里送么?”我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他自覺有些失言,又改口道:“將來萬一事情不可為,請桂公率隊伍向西南方向突圍,那里共軍兵力空虛,我到時也一定設(shè)法接應(yīng)你們。”我知道這是他的好意安慰,心中既感激又酸楚,心想到了那種時候,我們誰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縱然想彼此救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3月25日,我在長春勵志社大禮堂宣誓就職。為了鼓舞士氣,在就職儀式上我向在場的眾多文武官員宣布了蔣介石先生為我們規(guī)定的“固守待援,相機出擊”的戰(zhàn)略任務(wù),要求大家精誠團結(jié),共守長春,只待蔣委員長指揮大軍出關(guān)增援,我們即轉(zhuǎn)入戰(zhàn)略反攻,云云。隨后,就職儀式就草草結(jié)束了。
從那時以后,直至這年10月長春和平解放前夕,我度過了一生最為艱難和痛苦的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