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jīng)擁有的那個完整、和美的家庭，這么快就消失得毫無痕跡。我知道媽媽從此不是我一個人的了。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在短短一年間灰飛煙滅，連一點兒幸福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在網(wǎng)球?qū)W校10個月的訓(xùn)練結(jié)束之后，我去日本打了一場比賽。比賽一結(jié)束，我就能回家了！這時候我和普通美國人交流已經(jīng)沒什么問題了。外國人喜歡我的名字，因為簡單，容易上口。我的治療師交了個意大利女友，對意大利文化頗有心得，他問我是不是有意大利血統(tǒng)。我告訴他我是地道的中國人，他說，覺得我的性格有點像意大利人—前5分鐘可以跟你好好地說話，忽然一下子說翻臉就翻臉。單純、直率，性情中人，這都是意大利人的典型特征。我聽完，有點想笑。他說的意大利人，有點像武漢人。

網(wǎng)校伙食營養(yǎng)均衡，搭配很科學(xué)，但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武漢人最愛的還是湖北菜（還喜歡同樣火暴、濃烈的四川菜）。一想到我那花樣繁多、口味濃郁的家鄉(xiāng)菜，我就忍不住食指大動、口水長流了。就不說正餐，光說早飯吧。武漢人管吃早飯叫“過早”，外地人去武漢，有條件的都講究去戶部巷“過早”。但在我看來，“過早”不一定非要去戶部巷，在街頭的小攤上吃碗炒豆絲，口味未必就比幾十年的老店差。武漢人“過早”，花樣多多，芝麻醬拌的熱干面香氣撲鼻；油炸面窩金黃酥脆；豆皮上的糯米顆顆晶瑩發(fā)亮，雞蛋皮兒下面藏著軟嫩鮮香的香菇、鮮筍和肉丁；糊粉湯要搭配油條吃，米粉的濃厚和油條的香脆相得益彰；除了這些，還有糯米雞、重油燒梅、蛋花米酒、牛腩面……

我媽說她手工灌了香腸，掛在陽臺上等我回來吃。隔著萬水千山，雖然吃不到嘴里，可那熟悉的香氣已經(jīng)飄飄蕩蕩進了我的夢里。

我想家了。

當(dāng)我在日本比賽的時候，媽媽忽然給我打了個越洋電話，說有人給她介紹對象。我爸爸媽媽是高中同學(xué)，他們很早就戀愛結(jié)婚，感情深厚。媽媽秉性柔弱，家里的大小事情都靠爸爸操持照料。忽然一朝喪夫，精神支柱轟然倒塌。父親葬禮過后，我又漂洋過海去了美國，媽媽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挨日子，忍受著喪夫和女兒遠離的雙重悲痛。外婆和舅舅怕她走不出內(nèi)心陰影，希望她早日從悲傷中走出來，一直托人給她介紹對象。媽媽長得漂亮（爸爸也帥，我家人都很好看，只有我是結(jié)合了爸媽的“缺點”生出來的），人也年輕，再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當(dāng)時我問媽媽，你對那人感覺怎么樣？媽媽說，沒有爸爸帥，可人品很好。我便回答她：“只要你喜歡就行?！?/p>

掛上電話，我忽然悵然若失：我連媽媽也要失去了嗎？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單純，還是太成熟—當(dāng)時我唯一的想法是：我不在乎這個男人對我好還是不好，只要他對我媽媽好，實實在在照顧好媽媽，我就接受他。我常年在外面比賽，將來又不可能留在媽媽身邊一輩子，她能找到個相濡以沫的人共度余生，當(dāng)然是再好不過。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應(yīng)該去干涉媽媽的幸福。作為孩子，如果母親把所有精力都耗在我身上，我會感到非常對不起她，那是很自私的一種行為。

可潛意識里，又有一種被遺棄了似的悲傷。我家原來住的房子為了償還債務(wù)租出去了。如今，媽媽也要和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人組成新的家庭了。我曾經(jīng)擁有的那個完整、和美的家庭這么快就消失得毫無痕跡。我曾經(jīng)擁有的幸福，在短短一年間灰飛煙滅，連一點兒幸福的痕跡都沒有留下。我知道媽媽從此不是我一個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