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粉紅雞尾酒(2)

煙霧彌漫你的眼 作者:【美】凱特琳·道蒂


食人與保持自己的生命力和獲取死者的能量無關。食人是為了毀滅肉體。把尸體整個埋在土里,瓦里人光是想想就覺得害怕。只有吃掉才能徹底瓦解并毀掉肉體,這才是他們渴望的。吃完尸體上的肉,還要把骨頭火化。這樣一來,尸體才算完全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對死者家人和部落來說是一個莫大的安慰。

死者生前的痕跡也要被處理掉,不然整個部落就算不上完整。處理完遺體之后,死者的所有財產(chǎn)都要銷毀,包括他生前種的莊稼和建造的房屋,必須統(tǒng)統(tǒng)燒掉。死者的家屬可謂失去了一切,這時他們的親戚和部落里的族人就要照顧他們,幫助他們重建家園。他們確實得到了應有的照料,死者的喪事加固了族人間的信任。

20世紀60年代,巴西政府強令要求瓦里人放棄食人,改用土葬。讓自己故去的族人躺在地里腐爛,無疑與瓦里人的信仰和習俗相左。只要肉體還在,生者就會一直被失去親人的痛苦折磨,想忘掉都難。

如果我們生在瓦里人的部落,被我們貶為“野蠻行徑”的食人是最彌足珍貴的傳統(tǒng),我們會飽含真誠和信念吃掉死去的那個人。要是在北美洲,我們會先進行防腐,即長時間地保存尸體,然后把尸體放進棺材埋入地下。對于瓦里人來說,這種做法不僅無禮,而且陌生。都說西式葬禮意味著真理和尊嚴,但這種真理和尊嚴不過是我們自身文化的產(chǎn)物。

剛來西風上班時,我對現(xiàn)代防腐技術一無所知,只知道尸體都要經(jīng)過防腐處理,這種狹隘的認識顯然來自于我身處的“意義之網(wǎng)”。在我十歲那年,我表姐的公公去世了。阿基諾先生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掌管著一個夏威夷菲律賓裔大家族。葬禮在卡帕里一座古老的天主教堂舉行。我和我媽跟在人群后面,排隊等待瞻仰他的遺體??煲喌轿覀儠r,我站在棺材邊上,瞥見了躺在里面的阿基諾伯伯。他看起來簡直像個假人?;野档钠つw緊繃繃的,一看就是血管中注入防腐液產(chǎn)生的副作用。幾百根蠟燭環(huán)繞在棺材周圍,在燭光的映照下,他的嘴唇幾乎呈艷粉色,油亮亮地反著光,像是一張扭曲的鬼臉。阿基諾伯伯生前風度翩翩,死后竟變成了一具自己的蠟像復制品。成千上萬名美國兒童都有過我這種經(jīng)歷,他們匆匆走過棺材,與打過蠟的亡魂擦肩而過。

在我看來,愿意從事給死人上蠟這種悲催職業(yè)的,長相應該和《亞當斯一家》里的怪人盧爾希差不多:面容憔悴,雙頰干癟,身形又瘦又高。盧爾希的長相加上20世紀50年代恐怖片中送葬人的造型,就是我心目中遺體防腐師應有的模樣——身穿實驗室用的白大褂,把熒光綠色的液劑一點點注射進死人體內(nèi)。

不過我的這番想象絕對不適用于西風的防腐師。他叫布魯斯,是個非裔美國人,一周來殯儀館幾次給尸體防腐。他滿頭銀發(fā),卻一臉稚氣,看起來天真無邪。就像六英尺高的加里·科爾曼1,50歲的人有一張20歲的臉。他是個大嗓門,說起話來鏗鏘有力,整個殯儀館都能聽見。“你好呀,凱特琳!”他熱情地向我打招呼。

“嘿,布魯斯,你好嗎?”

“你知道的,姑娘,和往常一樣,又一個和尸體做伴的日子。”

從技術上說,我現(xiàn)在接受的是火葬場運營方面的培訓,以后要做麥克的副手,但布魯斯曾在舊金山殯葬學院擔任防腐技術副講師,而該學院就是被西風搶走處理流浪者和窮人尸體的生意,最后不得不關門大吉的那個機構。雖然之后舊金山再也沒出現(xiàn)過殯葬學校,布魯斯骨子里還是一副講師的派頭,逢人便要傳道授業(yè)幾句。不過,現(xiàn)如今的殯葬學??扇氩涣怂姆ㄑ?。

“要是在以前,凱特琳,學這門手藝就等于學一門藝術。防腐意味著讓尸體保持原狀,而現(xiàn)在這些殯葬學校,我真不明白他們在教些什么。他們的畢業(yè)生給尸體放血時連血管都找不著。想想20世紀70年代那會兒,你每天都得跟尸體打交道,睜開眼睛就是尸體、尸體、尸體、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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