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的閨蜜茱蒂過世了。我和她無話不談。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視她如姐妹、如母親,有時甚至視她為女兒,她是萬能角色之王。一天她打電話說,她撞到了一件極詭異的事,舌頭上居然長了腫瘤。之后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享年66歲。她到臨終前都不想死。她死得很痛苦。如今她去了另一個世界。我每天都會想她,有時一天要想六七次。像這樣一個周末,我本應和她一起去布里奇漢普頓看“春園”古董展。隔壁房間的壁爐欄就是她在古董展上發(fā)現(xiàn)的,壁爐上方貼的那張海鷗畫也是她給我的,這一切才過了兩年而已。轉眼又是一個六月,每年六月我們中間就有一個人必做玉米面包布丁,這樣的搭配雖然可笑,但我們都很喜歡,它的原料僅為玉米面包預拌粉和奶油玉米罐頭。茱蒂的布丁里面總是放酸奶油,而我的則為無酸奶油版本?!班耍鹦??!彼看谓o我打電話總這樣稱呼我?!班耍瑢氊??!薄肮?,我親愛的?!睙o論是對我還是對其他認識的熟人,她似乎從未直接喊過名字。我有一條她的白色羊絨披肩,她過世后我披了好幾天。我把自己裹在披肩里,甚至披著它睡覺。但現(xiàn)在我舍不得披它了,因為這似乎是我的茱蒂留在這世上的最后一絲痕跡了。我要和她說話。和她共進午餐。我要她給我一本她剛剛讀過的好書。她的一顰一笑仍然歷歷在目,我沒法相信,她已離開,只余我獨活。在發(fā)現(xiàn)舌頭上長有腫瘤的幾個月之前,茱蒂和我出去吃午餐,慶祝一位朋友的生日。那一年至為痛苦,差不多每個星期都能聽到熟人的死訊。吃飯時我說,那我們該怎么辦?難道不該談這個嗎?我們每個人終歸要走到那一步。死亡無處不在。
我們怎么躲得過?那位過生日的朋友說,噢,好啦好啦,我們不要糾結了。
是的,我們不要糾結。不要。
其實那個時候我想和茱蒂談談死亡,趁我們還沒有生病、還沒有油盡燈枯的時候。我想推心置腹地談談比如“你到了終點會想要什么”這個話題——呃,我確實提到了“終點”,但這是整個話題中最詭異的一部分。實際上,死亡并不給人終了或是不可避免的感覺。它似乎仍然……還是可以避免的。不過并非如此。我們的大腦有一部分明白所有人都會死,但在某種程度上卻又拒絕相信。
但我還是想和茱蒂談談死亡,這樣等不可避免的事發(fā)生時,我們可以知道彼此的心愿,無論對方希望以何種方式告別人世,我們都可以相互成全。可一旦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了她的腫瘤,這種談話自然就成了禁忌。當你活得好好的,沒有生命危險之時,立生前遺囑會容易得多,因為那時它只是假設而已。如果我們談過死亡,那現(xiàn)在會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沒有得病,你肯定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你大可以想象自己視死如歸,但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可能會被嚇破膽。你大可以希望自己會坦然接受死亡,但到了那個時候你很可能只會死命抗拒。你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是否致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也不知道能有什么選擇。你甚至不知道能不能了解到預后的真相,因為真正的問題是:真相是什么?誰會告訴我們?我們難道真要聽嗎?
幾個月以前,我的朋友亨利去世了。他是我們公認的幸運兒。享年82歲,一生多姿多彩,生活富足,事業(yè)成功。他對抗黃斑變性1的方式真讓人為之喝彩,兩年以來,他的朋友幾乎都不知道他看不見。然后,他寫了一本講述自己逐漸失明的書,這本書的重量級很可能要勝于他這一生所有的偉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