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落山城(1)

你是錦瑟 我為流年 作者:白落梅


蘆花似雪,秋水長天。由來知道,世間萬物,皆有靈性。草木山石的情感,比起人類,似乎更執(zhí)著,更慈悲,也更情長。盡管生長于謙卑的角落,但它們安于平淡,懂得感恩。

浮生若夢,一夢千尋。自出生的那一天開始,我們就一直在尋找。于風(fēng)景中尋故事,在文字里尋光陰,又或者說在流年中尋歸宿。原本漫長冗繁的一生,就那么倏然而過,余下的日子,寥寥無幾。到后來,竟忘了來到人間的初衷,忘了前世今生的約定。

古人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只有徹底清醒了悟,才能放下執(zhí)念,拋散名利,從而遇見真實(shí)的自己。這個過程,如同蝶的蛻變,花的開合,夢的醒轉(zhuǎn)。但總有一些人,愿和草木同修持,與流云做知己,和沙礫共生死。他們的一生,與名利無多少關(guān)系,甚至忽略了情愛,但活得真,活得值。

三毛便是這樣的女子。她一生,行走紅塵,孤獨(dú)遺世。她的到來,只為在人間灑脫走一遭。亂世也好,盛世也罷,都無關(guān)重要。

六十多年前的一個煙花三月天,三毛出生于重慶。這個地方,被稱為山城,也叫霧都。三月的重慶,雖不及江南那般姹紫嫣紅皆開遍,亦是鶯飛草長柳濃時。但烽火連天的戰(zhàn)亂,將柔軟春意,徹底粉碎。那時的中國,被日本侵略,三毛的父母為了避難,從上海遷徙到重慶。

三毛原名陳懋平?!绊笔羌易V上屬于她那一代的排行,而“平”則是其父親陳嗣慶期望世界再也沒有戰(zhàn)爭,給這孩子賦予了“和平”的使命。然而,世上任何一場戰(zhàn)爭,不會因?yàn)槟硞€名字,某個人,而停止結(jié)束。

直到后來,三毛初學(xué)寫字,無論如何也寫不出那個“懋”字。她干脆直接省略掉,給自己改名陳平。那一年,她三歲。一個幼齡女孩,用她的早慧,來告知世人,她的人生自己做主。三毛更改的不只是一個名字,而是她的未來,她傳奇而不可復(fù)制的人生。

“三毛”這個名字,則是她年歲稍長時所取的筆名。這個小小女孩,從小性格就獨(dú)立、冷淡,執(zhí)拗亦不合群。正是如此孤僻、敏感的個性,使得她長大后,有足夠的勇氣和決心,走遍萬水千山,無懼風(fēng)雨飄搖。

“因?yàn)樯系酆憔貌蛔兊拇髳?,使我能學(xué)著去愛這世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土?!敝?,總覺得三毛放逐,是為了單純的自由和人生歷練。當(dāng)我讀到這句,恍然明白,她的行走,是因了對自然的崇敬,因了無言的大愛,因了對草木的悲憫。

三毛闖蕩江湖,冥冥中似乎有些由來。她的祖父陳宗緒,十四歲時,從浙江舟山定??h一個偏僻的陳家村,孤身闖蕩上海灘。這位清貧少年,只隨身攜帶一床棉被、幾件薄衫,著一雙布鞋,卻從一個小學(xué)徒,做到后來擁有幾項產(chǎn)業(yè)的大富商。從單薄到厚重,其間的努力與艱辛,若非親歷,自是不能理解。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家財萬貫的富商陳宗緒,晚年時候,返回故里。把一生所掙的錢財,建醫(yī)院、蓋學(xué)校、修橋鋪路。最后,給自己留下少許積蓄,在廟里度過余生。三毛對祖父的樂善好施,十分敬重。

多年以后,三毛有機(jī)會回到原鄉(xiāng),在祖父墳前,恭敬叩首磕頭。而那本《陳氏永春堂宗譜》,也成為三毛用來回憶陳氏家族的唯一信物。無論她去過多少地方,走得有多遠(yuǎn),只要返家,總不忘翻翻這本承載歷史與溫情的家譜。

落葉歸根。故土,對于一枚落葉尚且眷念不舍,更況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三毛,一個看似無情瀟灑的天涯客,又何曾真正放下,她的行走,不過是為了另一種重生。她甚至說過:“后來,我有一度變成了一個不相信愛情的女人,于是我走了,走到沙漠里頭去,也不是去找愛情,我想大概是去尋找一種前世的鄉(xiāng)愁吧。”

三毛祖父陳宗緒生有二子,長子陳漢清、次子陳嗣慶。兄弟二人都是執(zhí)業(yè)律師,手足情深。多少年來,這個大家庭始終團(tuán)聚在一起,熱鬧溫馨,不曾分離。三毛自小稱呼大伯母為媽媽,而稱自己的母親為姆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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