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述一段失敗的婚姻如同把冷卻的灰燼掃成一堆,沒有什么意義。他們兩人肯定有一段時間成功地通過妥協(xié)換得諸如靈魂的安靜之類的東西。他們不吵架,孩子們出生后,他們的關(guān)系雖然仍然緊張,倒也能夠平靜過日子。據(jù)說母親接二連三地生孩子備感幸福,父親想做個好丈夫的努力終于也在努力做個好父親中得到了認可。因為孩子而快樂是父母兩個人共同的感覺。然而愛情在這段婚姻里是完全沒有指望的。他們兩個人對感情的理解截然不同,差異對他們開著一個又一個的玩笑,看起來,他們的行為舉止越變越僵化,當兩個人的思路全然不同時,到一定時候他們也就都能看清情況,知道討論和讓步都沒用。
起先,住在教堂山坡地上這座大房子里的一家人還算過著正常的日子,我們作為正常家庭也算及格了。一天里彈琴唱歌的時間有好幾個小時,中飯后,父母和已經(jīng)拿得住紙牌的孩子們玩半小時卡那斯塔紙牌。中飯前孩子們跑到山下教堂廣場等待父親下班回家,他中午能在家中待上兩小時。這時候,整個村子顯得柔和溫暖而友善,街道庭院彌漫著飯香,因為每家人家都是準十二點吃午飯。父親經(jīng)常把一個孩子放在自行車后架上,另一個在車座前的橫梁上,所有其他孩子跟著自行車跑,星期六下午他把孩子們一起帶去足球場,星期日大家出去郊游。布雷根茨孤兒院的一個叫湯尼的孩子,一放假就在我們家過。父親管理自家的一個菜園、一個草莓園,他做荊花糖漿和接骨木果汁。母親說,四個孩子一起在湖里游泳,她根本照顧不過來,當她要求父親下次同去時,他就在家旁邊修起一個游泳池。
雖說年齡相差不小,父親從未以統(tǒng)管一切的家長自居,有事不問他,他是最高興了。為人夫、為人父他沒什么嚴格的地方。只是他不幫忙做家務(wù),雖然他的妻子婚后不久就又出去工作了。他堅信,男人有男人該做的事,女人有女人該做的事,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收拾是女人的事,除了收拾園子;敲敲打打是男人的事,除了敲打豬排。
那房子永遠像個工地,因為父親不斷進行各種翻修和擴建。他不停地想,家里和園子里還有什么可能改善之處。只要與房子有關(guān),你要什么他給你什么。家里是不是該多一間房?那也無妨——如此這般,家里房間就多了起來,與此同時,要打掃的面積也大了。
受到對外部世界的渴望的驅(qū)使,母親開始在夏天里出租房間,偏好租給德國和荷蘭的度假客,這些旅客策略上非常明智地選擇博登湖和布雷根茨森林之間的地帶入住。在父親擴建了閣樓之后,我們除了夏天有度假客,還有租住整年的房客,母親的女同事們和一些要求不高的年輕人會租我們的閣樓住。
1977年,母親得到她的世界了。我們有個德國來的房客,名字叫佩希(德語Pech的意思是瀝青),名字和人很相稱,他一頭烏發(fā),還喜歡穿黑衣服。他確切是做什么的,沒人知道,不過他和氣熱忱友善,我們孩子們老吃他的阿華田。我們?nèi)ポo彌撒時得帶一些舊雜志,別的孩子帶的都是電視報或者《神的城市》,我?guī)У膭t是這位房客作為舊報紙扔在樓梯底下的《星報》或者《鏡報》,——結(jié)果是,人家讓我?guī)е切磕_貨回家。一天晚上,佩希從閣樓下來,他說,他得搬走,他沒錢付最后的房租,不過他留下收音機和小電爐抵房租。父親同意了。房客搬走了,幾天后,警察來家里問他的情況,告訴我們,他有RAF(“紅軍團”,德國左派組織)成員的嫌疑。我們說,他已經(jīng)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