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記憶最深的迫害折磨,是1968年北京來人外調(diào),名義是軍管會,實際是中央專案組,他們把丁玲關(guān)到招待所,突擊夜審,通宵達旦,搞車輪戰(zhàn),揪她的頭發(fā),捶她的胸口,逼迫她承認當年“打入延安,是中統(tǒng)特務(wù)”,還要交出特務(wù)的組織關(guān)系,并企圖借她之口陷害胡喬木、周揚等人。丁玲堅持實事求是,不提供假材料,為此備受折磨,出現(xiàn)糖尿病癥狀,口干舌燥,要口水喝都不給,審訊者卻拿起玻璃杯咕嘟咕嘟喝,把剩水潑在她腳下。丁玲說:他們逼我承認是中統(tǒng)特務(wù),“我百般解釋都沒有用,他們不聽。我頭昏眼花,腰酸腿抖,實在熬不過,我軟弱無能,只得承認。這樣才放我回宿舍睡一覺,讓我第二天把材料寫好交去。一覺起來,精力恢復(fù)一些,我便寫材料,把頭天晚上承認了的東西又全部推翻。晚上再審,打我的態(tài)度,罵我翻供、頑固、死特務(wù)。不準翻供,還逼我交出特務(wù)的組織關(guān)系,又是車輪戰(zhàn),疲勞轟炸,我只得受著,熬著”。
1968年6月底,丁玲被關(guān)進“牛棚”,這是水利大樓底層一間10來平方米的小屋,幾個造反派家屬日夜看管。10月,陳明也進了“牛棚”,每人每月只發(fā)15元生活費,為了節(jié)省,他們常常只吃咸菜下飯。丁玲經(jīng)常想起那間7平米的小茅屋,但場部清查辦公室讓把那間破屋子騰給一個轉(zhuǎn)業(yè)的農(nóng)工住,他們已無家可歸。春節(jié)到了,大部分被關(guān)押的“牛鬼蛇神”都回家過年去了,陳明借口送咸菜、辣子醬,端著飯盒到丁玲那里,在看守監(jiān)視下與她一同吃頓“年夜飯”。
1969年5月,“牛棚”撤銷,丁玲去場部附近的21隊接受群眾專政,監(jiān)督勞動。她要求走前見陳明一面,陳明給她5元錢,是他節(jié)省下來的,并幫她整理行裝,把一床薄被、一床1946年在張家口時發(fā)給的灰布褥子和幾件換洗衣服,捆成兩個小卷,丁玲一前一后搭在肩上,一到21隊,即被安排去場院翻曬肥料。同一天陳明也被重新戴上右派帽子,到一隊勞動。兩人從此一別六年不能見面。
丁玲同十幾個北京知青住在一起,知青睡炕,她睡房門口一張木板床,屋子中間有一面取暖用的火墻?!讹L(fēng)雪人間》的草稿中,有一節(jié)沒有收入最后的定稿,寫了剛到21隊的一些情況。丁玲寫道:來21隊第一個晚上,女知青都去聽報告了。宿舍里只剩下一個女知青,坐在火墻那邊看書。“我坐在板床上看不見她的面孔。電燈是掛在火墻那邊的,掛得比較高,我這邊也還是能看書的。我拿了手邊留下的唯一的一部毛選翻閱,打起精神讀書。到了八點多鐘的時候,坐在那邊的女將忽然喊我,要我去水爐提兩桶熱水回來?!蔽蚁?,“她們都出去了,回來得晚,人一定很累,宿舍里預(yù)先準備點熱水是須要的。我就摸黑去燒水爐提回了兩個半桶。后來她們回來了,高高興興地洗臉洗腳。”“第二天一早,我起來得早,昨晚那位命令我打水的人還沒起身,又命令我掃地,……當我掃完地,出門為我自己打洗臉水、灌熱水瓶時,那位女排長(這是后來知道的)又命令我提兩桶水回來?!瓘拇艘院?,屋子誰也不打掃,都是我一人包了,而且命令我天天打水?!焙髞碛忠业鼓蚺琛!按蠹s半個多月后,燒水爐子搬到水井邊上那個小茅草亭子里了,離宿舍就遠了,我還是愿意為大家打水的,只是嫌水桶太大,我提不動。于是我向生產(chǎn)隊長請假,想回到我原來的家去拿我的那兩個小水桶。隊長問出原因,不準我回去拿水桶,只說,以后你不要為她們拎水。可能是隊長說了話,從此女將們免除了我提水的差務(wù)?!蹦且荒甓×?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