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妮和丁玲一樣,都是具有叛逆精神的地主女兒,她“是作者曾經(jīng)熟悉過的人物,喜歡過的感情”,在丁玲最初構(gòu)想中,黑妮是莎菲、貞貞這一條年輕女性人物鏈的延伸,身上也帶著“要斗爭,要反抗”“這樣一種色彩和痕跡”,但“陳明看了以后給我說:‘這黑妮還是莎菲的化身么!’我后來才又改掉了一些,最后讓她快樂了”,“于是把為她想好了的好多場面去掉了”。她由此想到,“一個人物在作家腦子里形成后,是如何的根深蒂固,不容易改變”。如果信馬由韁地寫下去,她會把黑妮寫得更豐滿更好看,雖然丁玲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之后表示要脫胎換骨,但深浸在她血液中的那種孤獨、傲氣和反抗精神,卻終其一生都揮之不去,始終要頑強地出現(xiàn)在她的作品中。
黑妮是第一個在丁玲腦海中出現(xiàn)的人物,顧涌是第一個在小說中出場的人物。這兩個人物在最后完稿的小說中戲都不多,但丁玲在處理時卻頗費了一番周折。當生活中的原型最初觸動丁玲的創(chuàng)作神經(jīng)時,她對這兩個人物充滿同情,本可以按照自己的情感和設(shè)想,順暢地無忌地寫下去,但是很快她就感覺到中共土改政策的制約,她要時時考慮確定人物的階級屬性,并由此決定對于他們的態(tài)度。1949年2月她在沈陽告訴胡風說,描寫“新人物”不光需要生活、技巧,還需要對于黨的政策的把握,像《太陽照在桑干河上》里邊劉滿那樣的人物就不敢多寫,怕“把握不住”。王中忱說:“丁玲在寫作《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苦惱,說明作家投身到群眾斗爭生活之后,還會遭遇許多新的問題,在大眾生活中獲得的經(jīng)驗和情感,如何納入黨的意識形態(tài)、工作政策軌道上來,并不像丁玲原來想象的那么簡單,那么容易解決?!?/p>
實際上,丁玲通過黑妮和顧涌這兩個人物,提出了土改政策問題,一個是如何對待地主子女的問題,一個是把中農(nóng)與富農(nóng)區(qū)分開并正確對待中農(nóng)的問題。她對這兩個人寄予的理解和同情,后來成為小說出版的最大障礙。她說:“我寫黑妮時,曾考慮一個問題,那時土改工作中對地主子女與地主一般看待,我覺得應(yīng)有所區(qū)別,所以在書中安排了這樣一個人物。可是我不放心,在3月間就把原稿的前一部分請當時在察冀區(qū)做地委書記的趙振中同志看過,他來阜平開會,請他代為考慮,他說可以,所以我才繼續(xù)寫下去。”但是周揚有意見,丁玲只好“接受了他的意見,把書中的黑妮改寫成一個孤女,雖是地主的侄女,卻也是被壓迫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