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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記事》 在父親身邊(2)

傅家記事 作者:傅益璇


父親待女兒是很溫柔的,和父親相處很輕松,從未感到壓力。不管我們做錯什么事,他都不會當面批評,更沒有疾言厲色的時候,頂多是由母親“輕描淡寫”地轉(zhuǎn)達一兩句,但我會很羞愧,會牢牢記住。當然也有表揚的時候,比如母親就會說:“爸爸說你士隔三日,必刮目相看哦!”

父親興致好的時候,常常會講故事給我們聽。但都不外是他自己感興趣的歷史上的人和事,種種典故。像歐陽修、王安石、李白、杜甫等人的學問、成就甚至軼事,父親說起來如數(shù)家珍,充滿感情。不過當時我是聽不太懂的,覺得并不“好玩”,充其量腦袋里多了幾個人名罷了。

但父親有幾句話令我至今不忘,那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成則欣然,敗亦可喜”。此話父親經(jīng)常說,在我失意或沮喪的時候的確很管用。父親從不求全責備,而是教我們?nèi)绾伟蜒酃夥胚h地看待“失敗”,這是父親留給我的財富。

父親的繪畫藝術(shù)有極高的造詣,追隨他的人很多,但他似乎并不好為人師,也不熱衷帶“徒弟”。想必他對“學畫”一事有他獨特的看法,個中的艱辛也體會甚深。小時候聽到父親的一些只言片語,才知道有些人是不適合畫畫的。有一次他和母親閑聊,說到某人如做總務(wù)主任會是一把好手,但畫畫的確是為難他。幾十年之后,此人果然不幸被言中。父親也會說某人有才氣,但不會輕易判定其成敗。似乎“畫畫”這件事是無法強求的,“天分”的高低決定了很多事。母親常說父親一生洞明世事,有些事很難逃過他的眼睛。

父親從未表示過要我們學畫,繼承衣缽,但內(nèi)心的期望應(yīng)該是毋庸置疑的。我也很明白盡管父親是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但子女能得到那珍貴的遺傳基因卻是微乎其微。說到“繼承父業(yè)”,其實不一定是有什么特別的才能,只是環(huán)境造成的方便而已,又或許是受到一些耳濡目染,但真正能傳承到上輩“精、氣、神”的,實在是鳳毛麟角,少之又少。因此在藝術(shù)領(lǐng)域里,許多大家、名家的子女在子承父業(yè)上,大都是不甚了了。母親曾說,這就像賭博用的“骰子”一樣,上面是六點,翻過來必是一點。世事就是這樣的殘酷和詭異。我家大哥(小石)和父親的藝術(shù)才情還有些傳承,在畫畫上有些天分。而我卻是因為家中到處是一捆捆的宣紙,一把把的毛筆和堆成小山一樣的畫冊,才突發(fā)奇想,覺得好玩,便吵著要湊這個熱鬧的。但前后不到一個月,就棄之腦后了。

父親觀人入微,對每個子女的稟賦了然于心,且早有定論,只不過怕“打擊”我們,不愿明說而已。對于我,應(yīng)該是不會有過高期望的。但就算是這樣,父親也是充滿熱誠地給予支持。大約在我17歲那年,我因手患無法繼續(xù)鋼琴的學業(yè),在家無所事事。父親見我整天捧著一本小說,就商量著要我畫畫。他在大畫桌旁放了一個畫架,在茶幾上放了一個石膏像,準備好紙筆要我畫素描。我雖然“很乖”地聽從,但父親好像比我興奮得多。

父親自己大筆揮灑地畫著,又不時回頭望我,關(guān)切地說:“好好畫喔!累了就歇一下?!钡粻帤獾奈覅s怎么也靜不下心來,只是一味地對著書櫥的玻璃門顧影自憐。因為那里放著父親的線裝書,深藍色的書面襯著玻璃成了一面絕好的鏡子,比那個冰冷的石膏像更能吸引我。于是和父親一起畫畫的珍貴時刻就這樣輕易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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