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55年“三反”運動展開后，由于運動本身的戾氣和霸道，主持者在宣傳方面渲染過度，參與方式不講規(guī)則，火藥味四處散發(fā)，多少對陳垣構成一個難以逾越的溝坎。1955年1月12日陳垣從教育部開會回來后，立即找到辦公室主任賈世儀（黨員），要他留心收集群眾對他的意見，并向校辦黨、團支部書記表示愿意帶頭檢討，請求大家?guī)椭?。有一句話老掛在他的嘴里：“我一切依靠黨了?！?/p>

但是他又給人不虛心不合作的印象，如老學生、歷史系主任柴德賡見勢不好，好意勸他應該檢討官僚主義作風，他回應說：“我三十年沒做官了?！庇腥苏f他搞小圈子，他一聽表示思想搞不通。校辦黨支部成員多是他的年輕下屬，反復做說服工作，促使他的堅硬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和適應。

他曾在全校師生職工大會上做過三次檢討，其表露出來的誠懇態(tài)度和平和神情，或許這反而給巨大不安的校園帶來一點點的慰藉和平衡。第一次檢討，首先批判自己“閉門讀書不問世事，讀書人不應當管理行政事務”的思想，還檢討自己對教員劉景芳、楊榮春等同志抱有成見。第二次檢討自己缺乏民主作風，校委會很久沒有開，形成少數(shù)人推動校務，而把大家關在門外，下面意見也提不上來，影響校務的推進。他由此引申自己不具備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態(tài)度。第三次檢討則批評自己的官僚主義作風和對公共財物重視不夠的問題，他舉例說：“學校的新宿舍已經(jīng)建筑起來了，我還問木料買了沒有，這真是官僚主義。”他歸之于是因為存在著資產(chǎn)階級的腐朽思想。他一再說，愿聽取批評，在群眾監(jiān)督下對國家積極負起責任。

會后師生的反映極為熱烈，校黨委整理出一份文稿，主要內(nèi)容大概歸納為：“校長這么大年紀，能把自己思想檢討出來真是不容易”、“校長檢討了，我們也當檢討”、“校長能認識自己官僚主義作風那么深刻，也只有在毛主席領導下才能如此”等等。校辦還收集了各系傳來的116條意見，大概也是圍繞“校行政民主問題”、“個人作風傲慢”等話題展開。陳垣接到這些意見后，先用紅格紙抄寫一遍，翻來覆去地閱讀，讀到那些過激的批評意見心中難免有點情緒，特別是指責他在行政事務上的不作為，讓他體會到一種實實在在的窩囊氣、夾板氣，還無法對人去解釋。他對校辦的工作人員說：“我一無是處”、“寸步難移了”。大家都覺得老人很難緩沖過來，沒想到第二天參加反浪費大會后，他的情緒又有了較大變化，再三表示愿做檢討。他說：“這是一輩子的第一回?！薄笆裁词敲裰?，今天才開始懂得。”“這些意見是我的一面鏡子?！薄按蠹覍ξ姨岢鲞@些意見是關心我、愛護我，這是我的光榮?！边@些散落在辦公室里三言兩語的感慨立即被小干部們收集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