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中共高層很快提出對俞平伯的處理精神,基層黨組織總結(jié)為十六個字,即“說明政策,解除顧慮,穩(wěn)定情緒,端正態(tài)度”。
首先出馬的是中宣部副部長周揚,他在作協(xié)學習會上發(fā)言說:“批判俞平伯先生,當然只是批判他的錯誤觀點,而不是要打倒這個人。他在政治上是擁護人民民主專政,贊成中國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在這一點上我們是一致的?!蔽膶W所總支認為周揚的適時表態(tài)對在場的俞平伯是個很好的安慰,由此黨總支又引申了周揚之意,肯定俞先生是為人民服務的,強調(diào)胡適則是為帝國主義服務的敵人。
何其芳根據(jù)上級的精神發(fā)表了《沒有批評,就不能前進》一文,在主旨上指出俞的思想和方法受到胡適的影響,但也列舉不少事實證明俞在學術研究上有可取之處,譬如證明《紅樓夢》后四十回是高鶚所續(xù)、后四十回的思想性和藝術性不及前四十回、保存了悲劇的結(jié)局等等。黨總支征求俞平伯的讀后感,俞坦誠地表示,“這篇文章很全面,批評得很中肯,自己頗覺滿意?!?/p>
俞注意到《文藝報》主編馮雪峰和《文藝報》緊接著也受到報刊的批評,頗感意外。他說:“現(xiàn)在知道不只是黨外有問題,黨內(nèi)也有問題。思想問題不只是一個人的問題?!?/p>
俞平伯是九三學社的中央委員,又在文化人居多的沙灘支部過組織生活。九三學社中央主席許德珩是俞的大學同學,他希望對俞多做安慰、鼓勵和開導工作,不要產(chǎn)生對立情緒。九三學社沙灘支部為此開了五六次會議,一直對俞表達這樣一個意思:批判不會有損失,只要能接受批評,學習了馬列主義,對自己會有提高,如掌握了馬列主義,今后的研究工作可能會做得更好。
沙灘支部成員王鴻鼎在會上說,蘇聯(lián)有一學者叫瓦爾加,在研究帝國主義的問題上犯了錯誤,受到批評,后來改正了,他的書獲得了列寧獎金。俞平伯聽了這個故事,頗為觸動,連聲說“同意同意”。
據(jù)九三學社匯報,沙灘支部中的學者多愿意以現(xiàn)身說法來做啟發(fā)和開導工作,如孫壽萱主動表態(tài):“我受胡適的影響很深,說明他的危害性很大,應肅清影響。”同是研究古典文學的陰法魯、廖可兌都說自己有錯誤,必須學習馬列主義,研究工作才能提高。他們還建議俞先生多看看報紙上發(fā)表的批判文章,多找人談談。
俞平伯對行事和風細雨般的九三學社沒有什么抵觸,反而覺得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他最早的檢討書就是在九三學社的學習會上宣讀的,而且事先把初稿打印出來,請大家提了許多意見。他說:“在這里我得到幫助很大。我必須投身到運動中去,正視自己的錯誤,歡迎一切批評,要改造自己?!?/p>
就在此時,何其芳向中宣部提議,讓領導在適當場合出面,指出所謂俞“壟斷學術資料”的言論不實。很快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在中國文聯(lián)、作協(xié)聯(lián)席會上做長篇報告時插空當眾做了解釋,等于在這個事實上變相為俞平反澄清。
當時俞平伯對某些批評者的言論頗感不滿,有的甚至感到委屈。如覺得人民文學出版社黃肅秋的批評文章多有歪曲事實之處,對周汝昌的批評文字更感不快。俞的好友、北大歷史系教授向達為俞說話,認為黃肅秋批評北大圖書館和俞平伯壟斷善本書不合事實,說:“俞平伯對脂硯齋本不一定是壟斷,不愿出借這本書是怕弄臟了?!毕蜻_還引列寧的一句話“善本書不外借并不等于壟斷”作為佐證,他反批評黃肅秋作風不好,黃曾在北大圖書館借書,把書弄壞。
對此何其芳及文學所總支在研究之后也認為這些批評是“不當?shù)摹?,“周汝昌本身也很落后,對《紅樓夢》的研究有些比俞還壞,很荒謬”。這種組織形式的反駁,頗讓困境中的俞平伯感到一些寬慰,對他的情緒穩(wěn)定也起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