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四日
志清:
自從收到你的書,一直惦記著要寫信,事實是上次的信剛寄出就想起來忘了提黃宗英與趙丹在我離開上海前已結(jié)婚,吵鬧得厲害,黃用剪刀割舌——大概因為沒有舌頭就不能演戲,是一個演員的自殺方式。趙演武訓也仍舊不脫文明戲作風,黃的戲總叫人看著舒服。她跟宋淇從前很好,也聽說過。我只在后臺看見她一瞥,當然又是驚為絕艷。
上次沒頭沒腦,說請你寫《海上花》序時提一聲關(guān)于中國詩與畫的手法,現(xiàn)在趁手邊有周汝昌的《紅樓夢新證》(有些理論非常可笑,但是這兩段我很贊成)抄給你看能否用進去:
“……寫人物寫風景,同樣是無正筆無死筆,總不過是寥寥一二句便足,從來沒有所謂大段的‘描寫’出現(xiàn)……這種著墨無多,語外傳神的技巧,卻不是普通的所謂‘描寫’,而是與中國舊詩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法息息相通……”
我沒考慮寫自序,如果寫,也就是《憶胡適》里面講這本書的話,不會跟你犯重。請有空的時候?qū)?,或是記點筆記預備寫,把胡適寫的也用進去。祝
好
愛玲
九月廿四(一九六八)
[按語]
宋淇同黃宗江是燕京同學,所以很早就認識了他的妹妹宗英。宗英初上舞臺的第一部戲,在上海同孚路一家小戲院演出,我曾去捧場,因為宋淇給了我票,而此劇可能就是他自己編的。后來宗英演她的成名作《甜姐兒》,我也去看了。她的確很美,而且身材修長,表示她在西式家庭長大,營養(yǎng)好。黃宗江大學期間即搞話劇,演、導、編劇皆擅,名聲卻遠比不上她妹妹響。
愛玲收到的書即是英文本《中國古典小說》,想是我印大教書回來后寄給她的。那時候,愛玲一方面在翻譯《海上花》,一方面也發(fā)傻勁在研究《紅樓夢》。去哈佛燕京圖書館查看《紅樓》新舊數(shù)據(jù)如此方便,對她來說,實在是個無法抗拒的誘惑。她收到我的書,趕緊就去翻看《紅樓》那一章。我在該章里提到幾本書,她就“抄下一個書名跑去借”——看不到這本書她是不會安心的。多少次她在信上提到,收到自己新出的著作,沒有時間去拆包審閱。只要身體許可,她是一直在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