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鳳卿合作的時期，演出的劇目很多，講究一兩個月不唱回頭戲，青衣老生的對兒戲里、新排的新戲里、昆曲里都少不了他，現(xiàn)在舉幾個例子談一談：

“汾河灣”、“寶蓮燈”兩出戲，我們演得非常合手，他扮“汾河灣”的薛仁貴，神態(tài)凝重，能表達平遼王的身份，“悶窯”一場的身段、對白都準(zhǔn)確、嚴(yán)密，能夠靈活地用程式來表現(xiàn)生活?！皩毶彑簟崩?，他最能刻畫劉彥昌對兩個異母的兒子的復(fù)雜矛盾的心理。這出戲里的身段、對白處處講究對稱，王桂英與劉彥昌做一樣身段，說一樣的話，可是兩樣的心理，必須針鋒相對，勢均力敵。鳳卿的長處，不僅自己演的好，還能襯托同場的對手，內(nèi)行所謂“給勁”，這樣就更能把觀眾帶入戲里去了。

他扮“西施”里的范蠡，初見西施，就表達出范蠡設(shè)計救國的忠誠和巨眼識人的智慧。后來范蠡升帳歷數(shù)吳王夫差六行大罪時的神情，嚴(yán)肅而又灑脫，以范蠡的機智和夫差的愚昧作強烈的對比。末場五湖泛舟，范蠡、西施都作漁家打扮，從歌唱和身段中顯出他們始而同心救國，終乃功成身退、一起嘯傲江湖的快樂心情，使人感到這一樁英雄美人的故事是富有詩意的。

“太真外傳”里鳳卿扮唐明皇，他擅長皇帽戲，外形上正合這位風(fēng)流天子的身份。唐明皇雖然晚年失政，以致有安祿山之變，但他究竟有開元、天寶之治，并且精通音律，親自教授梨園子弟，如果單單描寫他縱情聲色，就不夠全面。鳳卿塑造這個人物，是考慮得很周到的，所以演來恰如其分。

他的昆戲也很有功夫，是和曹心泉 研究的，在我的劇團里演過“長生殿”的“彈詞”。我還欣賞他扮演“獅吼記跪地三怕”的蘇東坡，他有文學(xué)修養(yǎng)，所以儒雅風(fēng)流，舉止咸宜。鳳卿好結(jié)交文人和金石書畫家，對古典文學(xué)和史書有興趣，愛看《資治通鑒》，平日留心時務(wù)，如戊戌維新、義和團、辛亥革命……他都能談，也愛看小說以及有關(guān)戲曲掌故的筆記散文，還喜收藏碑帖，家里是四壁圖書，十分清雅?，幥湎壬鴮ξ艺f：“要談舞臺經(jīng)驗，我知道的不少，可是書本功夫，老二比我深?！?/p>

大家總以為王鳳卿是汪桂芬的徒弟。我有一次問到鳳卿，他說：“我和汪大頭 的關(guān)系，提起來倒很有意思。我當(dāng)年在福壽班效力，我大哥瑤卿和汪桂芬同在清宮演戲。有一天，汪跑到福壽班聽?wèi)颍梦以诔?。以后，他在宮里看見我大哥就說：‘昨天在福壽班看到一個孩子，嗓子、扮相都很好?！掖蟾缯f：‘那是我的弟弟?！艚涌谡f：‘材料不錯，有工夫我來教教他?！院蠊怀５轿壹遥塘宋也簧賾?，‘文昭關(guān)’、‘取成都’、‘朱砂痣’、‘取帥印’、‘戰(zhàn)長沙’，還有老旦戲‘釣金龜’等，都給我說過?！焐梆搿菑念^到尾教的，有的戲，我先看他演，隨后請他指點我。我們的關(guān)系好像師生，可是始終兄弟相稱，因為這個人的脾氣非常古怪，如果鄭重其事拜他為師，他就許一去不回頭了?！闭f到汪大頭的怪脾氣，鳳卿說：“他有一次應(yīng)某王府堂會，戲碼是‘文昭關(guān)’。因為他常常臨陣脫逃，戲提調(diào)就派兩個人守著他，等他勒上網(wǎng)子，穿好靴子 ，守著他的人才去休息。哪曉得‘昭關(guān)’剛該上演，他不見啦。王府管事派人四處去逮他，居然在一家酒鋪里找著他了，他一個人在自斟自飲，自拉自唱，酒鋪門口圍著許多人在聽。王爺聽說汪桂芬捉到了，就說，先叫他唱戲，唱完了再辦他。可是等一出‘昭閱’唱完，王爺?shù)臍庀耍舶踩浑x開了王府。他在宮內(nèi)演戲，也不好好兒干，太監(jiān)們?yōu)樗３Ｊ苌瓿猓侣闊?，就挑上我頂汪派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