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十一月的一個晚上,阿斯吉爾帶了一個女孩回家,到他的閣樓房間。第二天早上,女孩在房間里穿她的內(nèi)褲時,蘭蒂老媽突然出現(xiàn),嚇了她一跳。這是蘭蒂老媽這輩子最后一次那樣大聲尖叫,叫聲響遍了整棟屋子:“你等著老爹回來聽你干的好事!”但是他們不應該以為,他會因這件事回頭來乞求父母的饒恕。
一個月后,尼爾斯老爹出?;貋怼潜竞诓咀右呀?jīng)沒有再用了,但蘭蒂連最小的細節(jié)都記得——阿斯吉爾得做個選擇:向母親道歉,或搬出去。已經(jīng)二十三歲的阿斯吉爾覺得,在他短暫的一生里,道的歉已經(jīng)夠多了,于是在尼爾斯老爹面前大吼:“鬼才給你道歉!”父親從櫥柜里取出皮帶——真是可憐,阿斯吉爾已比父親高出一個頭了,他準備抗爭到底。若非蘭蒂老媽出面阻撓,阿斯吉爾肯定會對自己的父親動粗。蘭蒂老媽嚎啕大哭,尼爾斯老爹在家具之間奔竄,盛怒下的阿斯吉爾緊追在后,只有老天才知道,站在客廳外、耳朵緊貼著門上的女傭是怎么想的。
第二天,阿斯吉爾搬進克努松船長遺孀的家里,從此展開一場持續(xù)七年六個月又十一天無聲的精神戰(zhàn)。一九三九年,當阿斯吉爾突然奉召到征兵處報到時,他用一條香煙和兩瓶北歐特產(chǎn)烈酒賄賂醫(yī)生,于是被歸入不適合服兵役的類別。之后,他沿街一路走著,吹著口哨,在港口的費斯克托蓋特市場四處閑逛。那里發(fā)亮的鮭魚、黑鱈魚和螃蟹,與陽光相互輝映。他很清楚地感覺到,有大事要發(fā)生了,果然,德國開始發(fā)動閃電戰(zhàn)攻擊波蘭,蘇聯(lián)軍隊入侵芬蘭。阿斯吉爾很快就成為一個非常富裕的人。
他轉身繼續(xù)朝卡法瑞特區(qū)走,要去告訴葉里夫在征兵處體檢的幸運結果。然而,當他到的時候,碧玉站在花園小徑上,正在戴她的白色羊毛手套?!叭~里夫不在家,”她說,“我正要出去散步?!彼朐僬f些惡毒的話,但心念一轉,朝馬路上走了去,阿斯吉爾還站在原地。她走到門口,轉過身來說:“你要來嗎?還是打算在那兒站一整天?”那是除了在卡法維恩屋里、碰巧彼此相伴默默無語的片刻外,頭一回兩人單獨在一起。她十八歲,比阿斯吉爾小五歲。她對他的著迷,是孩童的好奇成分多于熱切的情感。他們一邊走著,她被他看她時的那種身體的悸動震撼不已;可是,每次她向他瞥一眼時,阿斯吉爾的眼睛就盯著地上。他看起來像個很怕出錯的人,碧玉不禁對她從他身上得到的所有相互矛盾的印象,感到有些困惑。
他們走了半個小時后,來到一處公墓,就在她祖父拉斯穆斯的墓碑前停下。七十多年前,在一八六○年代后期,拉斯穆斯離開諾德蘭,來到卑爾根,在那里建立了家族的航運事業(yè)。就是在這里,碧玉跟阿斯吉爾講完拉斯穆斯·斯凡松——外號叫“掠奪者老方”,因為他經(jīng)營事業(yè)的手法——的故事后,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就只不過這樣而已,這事他們一句都沒再提。有兩次碧玉試著激起阿斯吉爾說些海上的事,可是,他都避重就輕地回避。雪開始下了,碧玉做了一個雪球,向阿斯吉爾的后頸扔過去,他大笑,跟她說,征兵處不讓他服兵役。之后,他又三緘其口,他們一語不發(fā)地走回去。碧玉心中懷疑,她讓他覺得無聊了,而阿斯吉爾卻很清楚,今天是他的幸運日。當他們又站在卡法維恩路她的家門前,他挺起胸膛,牽起碧玉的手。她對他微微一笑,然后沿著花園小徑跑走了。阿斯吉爾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寄宿克努松寡婦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