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布衣壺宗:顧景舟傳》精彩書摘(4)

布衣壺宗:顧景舟傳 作者:徐風


這樣的年景下,舉步維艱的顧家如何繳納主人的田租,又如何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呢?顧景舟“多做必濫”的觀點,正遭受著嚴峻挑戰(zhàn)。事實是,即便你的茶壺真的可以賣到五斗米一把,但出得起五斗米買壺的人,卻在一天天銳減。當饑荒像蝗蟲一樣撲面飛來,糊口幾乎變成了日常的全部內容。有一天,顧炳榮從茶館回來,以很久未見的興奮表情,告訴家里人一個消息:上海“鐵畫軒”跟他訂了一批2角錢一把的小水平壺,貨到付款,決不拖延。

這是一個救命的訂單。做不做呢?顧景舟無言。當然要做。別人想做,還沒有機會呢。在全家人要活下去這件大事面前,顧景舟的清高簡直不堪一擊。

“鐵畫軒”跟顧家是世交。早先,老板戴國寶在世時,還給顧家介紹過南洋生意、暹羅生意。他收壺坯,還有一個規(guī)矩。在一般的商品壺上,壺手的圖章是不讓出現的。經他驗收后的壺坯,會被送到附近的潛洛村再作裝飾,打上“鐵畫軒”的印記。潛洛,也是當地壺村,是紫砂名手蔣彥亭的老家,其侄女蔣蓉,是與顧景舟同時代的紫砂翹楚。戴國寶在此專設作坊,由其親戚李相榮負責,免除了中間環(huán)節(jié),直接從藝人手中收坯,村上有龍窯,燒成方便。從這里出去的茶壺落款,有時是“戴氏”,有時則風雅一些,諸如“玉道人”“玉屏”之類。

可惜,戴國寶在1926年便去世,他留下的家業(yè),由夫人楊德宜女士打理。這個早年裹足的女人,秉承亡夫的務實作風,干練潑辣,與宜興制陶諸家,一直保持著良好關系。

想象那很深的夜里,清冷無邊,顧家還在忙碌。文人氣,暫時咽回肚里吧,即便是商品壺,顧景舟也做得很投入,每壺必求精美、好用。一燈如豆,直到雞啼。當時“鐵畫軒”的管家李鴻鈞曾去顧家拜訪,見到顧景舟做的壺,一驚。再看看,心下著實贊嘆,一把2角錢的水平壺,居然也可以做到品相端莊、精巧玲瓏,讓人愛不釋手。后來,顧家的壺底,打一枚專用的“自怡軒”印章。據顧景舟后來的徒弟潘持平考證,這枚印章,其實是“鐵畫軒”提供的,李鴻鈞是個識寶的人,他覺得,顧家的壺,如此價廉物美,打“戴氏”之類的章子,有點委屈了。“自怡軒”名號起碼不俗,顧家的人,特別是顧景舟,能夠接受。對于“鐵畫軒”來說,好像開發(fā)了一個新品種。用“自怡軒”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把顧家的壺,和那些價格相似,品相卻差出很多的大路行貨,徹底區(qū)分了開來。

許多年后,一個偶然機會,顧景舟見到當年蓋有“自怡軒”印章的茶壺,如遇故人,不免感慨良多。饑饉歲月里,那些聊以養(yǎng)家糊口的商品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從來不給顧家丟臉;相反,逝去的年輪,襯映著顧氏茶器骨子里的靈光。

22歲那年,命運不動聲色地又給了顧景舟一次沉重打擊。

今天的人們,對于“天花”已經是一種遙遠而模糊的記憶。但在近一個世紀前的江南鄉(xiāng)村,出天花,則是很多人難以逃避的一個劫數。所謂“天花”,是由天花病毒引起的一種烈性傳染病,癥狀為先發(fā)高熱﹐全身起紅色丘疹﹐繼而變成皰疹﹐最后成膿皰。10天左右結痂﹐痂脫后留有疤痕﹐俗稱"麻子"。英國史學家紀考萊,把天花稱為“死神的忠實幫兇”。他寫道:“鼠疫或者其他疫病的死亡率固然很高,但是它的發(fā)生卻是有限的。在人們的記憶中,它們在我們這里只不過發(fā)生了一兩次。然而天花卻接連不斷地出現在我們中間,長期的恐怖使無病的人們苦惱不堪,即使有某些病人幸免于死,但在他們的臉上卻永遠留下了丑陋的痘痕?!?/p>

據顧景舟家人回憶,顧景舟小時候接種過天花疫苗,按理,他完全可以躲過此劫。但病魔還是不可思議地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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