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江南茶館,是當?shù)赜猩矸菽腥说幕顒訄鏊?。凌晨三四點鐘,茶館即開張,茶客進門,必有熱毛巾伺候;至于茶水,老茶客不必問喝紅茶還是綠茶,座位與茶具都是固定的。城里鄉(xiāng)下每天的新聞資訊,大抵從這里發(fā)布。其場景,頗如今天電視臺的“新聞直播間”;等候在新聞之后的,還有茶客們津津樂道的娛樂版,評彈、說書、小熱昏(一種流行江南的說唱形式)。這些當時的“前衛(wèi)”脫口秀,都是茶館里固定的主打節(jié)目。
一日,徐祖純在茶館的眾目睽睽之下,鄭重地讓顧景舟的洋桶壺登場了。
迅即,一些資深茶客見到顧壺,便發(fā)出一陣由衷贊嘆。有人把儲版洋桶壺與顧版洋桶壺放在一起比較,覺得儲壺老到沉雄,顧壺清雋挺秀;氣度上,儲壺江湖味重一些,而顧壺則端正文雅,頗具超拔的文人氣息。綜合起來,喜愛顧壺的茶客,幾乎是一邊倒。眼力準、下手快,且有實力的藏家,馬上提出一個實際的問題,顧壺值多少米?
民國江南,白米一直是城鄉(xiāng)最堅挺的民間代幣,時逢戰(zhàn)亂,流行的紙幣常常一落千丈,而白米才是活命的根本。通常,人們談?wù)撘患F重東西,不說值多少錢,而稱值幾擔米。
關(guān)于顧景舟洋桶壺的價格,徐祖純報的,就是五斗米的一口價。這個價格,輕輕地就越過了儲臘根,在當時的蜀山窯場,也已相當不低。
“五斗米?”有人覺得偏高了,畢竟,顧景舟還是個新手。
“呵呵,嫌高的這位先生,不買可別后悔哦!”
如此,徐祖純的老到精明,給顧景舟的洋桶壺問世,創(chuàng)造了一個旗開得勝的局面。
可是,真要讓人心甘情愿掏錢買壺,也沒那么容易。
有個民間版本,來自活到102歲高齡的陶瓷實業(yè)家、收藏家華蔭堂。他99歲時,這樣回憶道,當時顧景舟剛出道,壺固然是好,價格也不低,但畢竟名氣還小,愿意自掏腰包買壺的人,并不很多。徐祖純在竭力挺他不假,可是,也要有人接招。有一天,華蔭堂在蜀山橋頭見到顧景舟,背著一只竹籃子,里面是4把茶壺,分別是兩把洋桶壺,兩把掇子壺。華蔭堂問,出手了嗎?顧景舟搖搖頭。華蔭堂看了看壺的品相,連聲稱好。說,跟我來吧。華蔭堂把顧景舟領(lǐng)到自己家中,寫了一張條子,說,這幾把壺,我拿下了,每把5斗米。你拿好這張條子,去蜀山的任何一家米店,都會給你兌付。
米店拿到華蔭堂的條子,二話不說,當即兌付。并且,很快將消息傳開。連華蔭堂這樣的大窯戶,也如此器重顧景舟,此人真了不起。
聞訊而來的人們,記住了一個有些瘦弱的背影。
現(xiàn)在,顧景舟從蜀山小街上走過去,已經(jīng)有足夠多的目光,在關(guān)注他了。
就是在鬧哄哄的茶館里,每天新鮮的各式咨詢、話題中,會有一個關(guān)于顧景舟的條目。因為,茶連接著壺,而壺,是這里男人的一項身份。
用什么壺喝茶,這是個問題;為什么用顧景舟的壺喝茶,這是個新鮮的問題。
顧景舟何方神圣?何以擊敗儲洋桶?茶客們最后熱議的話題集中到一句話,誰是顧景舟?或許他生來就是個隱士,或許他根本就是一個名手的化名。
毫無疑問,徐祖純的“??堤掌鞯辍闭跒轭櫨爸鄣牟鑹厍那牡菆鎏峁┲钣辛Φ钠脚_。面對著眾多新老客戶,徐祖純預(yù)言,五斗米的價格,對于顧景舟的壺來說,不是多了,而是少了。他鼓勵顧景舟多做些。就茶壺而言,一定的量,代表著一定的質(zhì),多產(chǎn)才能揚名。蜀山窯場每日的茶壺吞吐量成百上千,這里面,能有幾把壺是你顧景舟的?
三先生一片好心,但顧景舟有自己的想法。一開始,他所制茶壺數(shù)量就不高。出手,他是快的;但多做則不大肯。更多的時候,他似乎閑著,旁人并不知道,他在琢磨制壺之道,也是在養(yǎng)蓄清逸之氣。蜀山茶館,無疑是當?shù)匦畔⒅行?,父親顧炳榮在這里出入,聽到許多人對兒子茶壺的好評,興奮于他,自然異于常人。五斗米一把壺的不菲價格,更讓他心里像喝了蜜一樣高興。無論從哪一頭考慮,他當然也希望兒子做得多些,更多些。
可是,多做必濫。顧景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