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花本是一種藤屬的植物，有點像爬山虎。一般人都把它種在竹籬笆底下，或者用繩子從地下扯上房檐，讓它橫七豎八地亂爬?？墒撬约翰粫吓溃糜扇斯し鏊先サ?。開的花倒是不少，上面的花朵瘦小得實在可憐，色彩也單調無味，叫人看了不會發(fā)生什么美感。所以在中國是屬于普通草花一類的。日本最講究養(yǎng)牽?；?。他們把它從墻上牽藤，改為盆里栽種，花朵大的可以養(yǎng)到有碗口那樣的大。顏色的種類也多得沒法統(tǒng)計。我一面買了好些參考書，按圖索驥地分別實驗起來。一面號召了幾位同好，如王琴儂、姜妙香、程硯秋、許伯明、李釋戡，加上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的齊如山，大伙兒一起往深里研究。

“有一次我正在花堆里細細欣賞，一下子就聯(lián)想到我在臺上，頭上戴的翠花，身上穿的行頭，常要搭配顏色，向來也是一個相當繁雜而麻煩的課題。今天對著這么許多幅天然的圖案畫，這里面有千變萬化的色彩，不是現(xiàn)成擺著給我有一種選擇的機會嗎？它告訴了我哪幾種顏色配合起來就鮮艷奪目，哪幾種顏色的配合是素雅大方，哪幾種顏色是千萬不宜配合的。硬配了就會顯得格格不入太不協(xié)調。我養(yǎng)牽牛花的初意，原是為了起早，有利于健康，想不到它對我在藝術上的審美觀念也有這么多的好處，比在綢緞鋪子里拿出五顏六色的零碎綢子來現(xiàn)比劃是要高明得多了。中國戲劇的服裝道具，基本上是用復雜的彩色構成的。演員沒有審美的觀念，就會在‘穿’、‘戴’上犯色彩不調和的毛病。因此也會影響到劇中人物的性格，連帶著就損害了舞臺上的氣氛。我借著養(yǎng)花和繪畫來培養(yǎng)我這一方面的常識，無形中確是有了收獲。

“牽牛花為什么有這許多種數(shù)不清的顏色呢？（一）種子是靠人工用科學方法來把它串種改造成功的。就是拿兩種極好的本質，和不同的顏色配合起來，使它變成另一種新奇的圖案與色彩。（二）我們雖然用了科學的方法來改造它，但是并不能限制它天然的發(fā)展。譬如一種赭色和一種灰色，我們想使它變成一種平均混合的色彩，結果總不免或多或少，甚至于這里面還夾雜著別的顏色。有時它的天然發(fā)展，比人力培養(yǎng)出來的色彩更為奇麗。這種好像不能控制的自然現(xiàn)象，又是什么原故呢？說出來也很尋常，原來是蜂蝶從中作怪。每逢滿院子牽牛花盛開的時候，因為它的顏色實在太美了，引得蜂蝶也舍不得走開，老在花叢里穿來穿去，這兒停停，那兒息息，就把花粉帶了過去。它們是到處亂停，所以能夠變出千百種意想不到的顏色來。

“我養(yǎng)過了兩年的牽?；?，對于播種、施肥、移植、修剪、串種這些門道，漸漸熟練了。經(jīng)我改造成功的好種子，也一天天多起來，大約有三四十種。朋友看到的，都稱贊我養(yǎng)的得法，手段高明。我自己也以為成績不算壞了。等我東渡在日本表演的時候，留神他們的園藝家培植的牽?；?，好種比我們還要多。有一種叫‘大輪獅子笑’，那顏色的鮮麗繁艷，的確好看。我從日本回來，又不滿足自己過去養(yǎng)牽?；ǖ某煽儭Ｔ俑美^續(xù)鉆研了一二年，果然出現(xiàn)的好種更見豐富。有一種淺紺而帶金紅顏色的，是最為難得，我給它取了一個‘彩鸞笑’的名稱，跟日本有一種名貴的種子叫做‘狻猊’的比較起來，怕也不相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