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娘跟春香在花園里的動作和步位,有分有合。分的身段,都成為對照的形式。他們有時斜對面站著的距離不太近,可是又要做得自然、大方而緊密。如果做得參差不齊,因為臺上只有兩個人,觀眾是很容易發(fā)覺出來,感到不好看的。
“昆戲的身段,都是配合著唱的。邊唱邊做,仿佛在替唱詞加注解。我看到傳茗教葆玖使的南派的身段,有的地方也有他的用意,也是照著曲文的意義來做的,我又何嘗不可以加以采用呢?我對演技方面,向來不分派別,不立門戶;只要合乎劇情,做來好看,北派我要學,南派我也吸收。所以近來我唱的《游園》,為了遷就葆玖,倒是有一點像‘南北和’了。
“講到《驚夢》那又是一出著重表情的戲了。我前面說《宇宙鋒》的時候,不是提到演員在臺上要表達劇中人的內心情感,是有兩種性質的嗎?這位杜小姐就是屬于內心有‘難言之隱’的一種。其實杜麗娘口里說不出的話,要擱在現(xiàn)在,真太不成問題了。男大當娶、女大當嫁,本來是天公地道、光明正大的事,盡可拿出來跟家里的人商量進行,或者根本就由自己選擇愛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神秘的地方呢?可是中國的古典歌舞劇是有它的時代背景的。在《牡丹亭》創(chuàng)作的時代,就不這樣簡單。任何一個女子,只要談到她的所謂終身大事,馬上就會連脖子都紅起來,低了頭,羞答答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們扮的既是這種時代里的一個女子,在她夠上了婚配的年齡,自然也想嫁一個如意郎君。嘴里又不肯說,只能在她的神情上把她的內心的需要描寫出來。你想這是夠多么細致的一個課題!
“劇中人既有了這樣的心情,于是老派的身段,不論南北,就都要在這一方面著重形容。這樣使一些表情能力不夠強的演員們,可以由固定的身段上表達出來。所以這支《山坡羊》里,就都是流傳有緒的好身段。
“杜麗娘逛完花園回來坐下,念完‘驀地游春轉,小試宜春面。春嚇春!得和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氣,好困人也!’就接唱《山坡羊》的‘沒亂里春情難遣,驀地里懷人幽怨。’兩句。此時杜麗娘還坐在桌子里邊,不可能有多少身段,只有全靠手勢和神情了。在唱《山坡羊》以前,演員先要能夠得一個‘靜’字訣。換句話說,就是盡量先要把自己的氣沉下來,才好唱這一支曲子。因為這兒的表情,實在太細致了,全要在有意無意之間透露出一點劇中人的內心情感。如果扮演人沒有做到靜的功夫,臺底下怎么能看出此中微妙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