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先生聽完了就說:
“我對這‘迤逗’的‘迤’字的唱法,是有過一段轉(zhuǎn)變的經(jīng)過的。我在北京剛學(xué)《游園》,是唱‘拖’音。早期到上海表演這出戲,也還是唱拖音的。等到九一八事變以后移家上海,聽到南邊許多曲家都把它唱作‘移’音,我提出來跟俞五爺還有令弟伯遒討論過為什么改唱‘移’音的道理。俞五爺告訴我:
“‘這個‘迤’字,我在八九歲上聽到所有曲家都唱‘拖’音。后來先父與吳瞿庵先生經(jīng)過了一番考證,把它改唱‘移’音。不多幾年工夫,南邊昆曲家,就沒有再唱‘拖’音的了?!衣犕暧嵛鍫?shù)脑?,才知道南邊的改‘拖’為‘移’,是打吳瞿庵、俞粟廬兩位老先生行出來的。吳老先生是一位音韻專家,俞老先生是一位度曲名宿。經(jīng)他們的考證,要把它改唱‘移’音,一定是有根據(jù)的,我從此也就不唱‘拖’音了。至于迤邐的‘迤’字,該唱什么,我們先來問問這不說話的老師吧?!闭f著他拿出一種韻書,查到迤邐的“迤”字,歸在上聲紙韻里,讀作‘以’音。
“這一下可更亂了?!泵废壬又f,“現(xiàn)在這個‘迤’字已經(jīng)有‘拖’、‘移’、‘以’三種讀法。一個陰平,一個陽平,一個上聲。在戲里面應(yīng)該采用哪一種呢?真不好辦了。我是一個演出的人,不是一個音韻專家。這個問題,馬上我是沒有法子解決的。這么辦,請您代我寫一封信給俞五爺,問他俞老先生當初到底是根據(jù)什么改的。再寫一封信給令弟源來,請他跟俞五爺細細考證以后,給我一個具體的答復(fù),同時我要感謝這位宋先生提的意見。因為我從改唱到今天,總沒有徹底去追究它的道理,這次或者可以借此打開這個多少年來的悶葫蘆了?!?/p>
第二天我就發(fā)出這兩封信。隔了半個來月,經(jīng)他們查了許多韻書的結(jié)果,答案是寄來了,振飛的回信,是這樣說的:
接到您的來信,說在《游園》曲詞里有一句“迤逗的采云偏”的“迤”字,您先唱“拖”音,后來改唱“移”音。現(xiàn)在有一位宋云彬先生,根據(jù)《集成曲譜》注明《元曲選》音注,說應(yīng)該仍唱“拖”音。這個“迤”字的唱法,在我幼時十歲以前,聽到蘇州的一般老曲家,連我先父在內(nèi),是都唱“拖”字音的。到了我十幾歲上,就由先父與吳瞿庵先生商同了把它改唱作“移”字音。從此南方的曲家,都照這樣唱?,F(xiàn)在可以說沒有人再唱“拖”字音的了。他們兩位根據(jù)什么理由把它改唱“移”字音,這一點我可慚愧得很,因為那時我的年紀太輕,只知道按照先父改的來唱,卻沒有加以研究。
他們兩位都已經(jīng)過世,我們當然無法請教了。但是我想他們修改的根據(jù),也出不了前人的韻書。我手邊這類韻書不多,就同兩位愛好昆曲歡喜研究音韻的朋友,到我的一位藏有很多韻書的老朋友家里,請他找出了十幾種來。
(一)《顧曲塵談》是吳瞿庵先生的著作。“迤”字見于齊微韻內(nèi),讀作“移”,歌羅韻內(nèi)讀作“駝”。
(二)《韻學(xué)驪珠》是清乾隆時沈乘麐著的。他把“迤”字只收在齊微韻內(nèi)讀作“移”。
(三)《音韻須知》是清乾隆時王鵕著的。他說“委蛇”的“蛇”字或作“迤”,有兩種讀音:(1)作自得貌解,讀作“移”。(2)作行貌解,讀作“駝”。
(四)《洪武正韻》里面,對這“迤”字有三種讀法:(1)委蛇的“蛇”,亦作“迤”,自得貌,讀“移”;(2)逶迤的“迤”,行貌,讀“駝”;(3)“迤邐”的“迤”,讀紙韻的上聲,與“以”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