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賡又被押回南京,但禁閉他的不再是狹小的牢房,而是憲兵司令部一幢寬敞的小樓。房間開有兩個窗戶,遠離其他建筑物,非常僻靜。房間里擺著書架,掛著厚厚的窗簾,并有沙發(fā)櫥柜等家具,多少有點生活氣息和溫熱之氛。
伙食也改善了。經(jīng)過幾天養(yǎng)歇,陳賡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白天他拼命睡覺,到晚上又失眠了。他頭枕著兩手,仰臥在床上,已經(jīng)睜著眼睛躺了兩個小時,毫無睡意。他一直盯著天花板下那閃爍不定的燈光。
他睡不著。
天花板下那盞燈也沒睡。它必須徹夜長明。
還有門板上一個反裝的門鏡也沒睡。它是唯一的一個只能從外面往里看,而不能從里面往外看的洞眼。樓道里的巡邏哨,腳步聲像鐘擺一樣均勻……他想過妻子,又想兒子,又想到黨。不知組織是否知道他在獄中的情況?曾給他往外帶紙條的看守張良城被槍殺了,文書小金又遭逮捕??隙ㄓ信淹?,他不能再讓內(nèi)線暴露了??蛇@樣拖下去,豈不拖成個活死人?他一下跳了起來,咒罵他們沒有槍斃他,此刻,生的痛苦遠比死的恐懼更強烈。死,意味著折磨的結(jié)束。
很快,渴望逃跑的心情控制了他。他覺得那條傷腿也有勁了,在50米之內(nèi)不會落后于普通人。命運之神曾獻給他九死一生,為什么不能爭取第11次成功?他沒事兒就活動腿,并刮了胡子,換上像樣的衣服。他提出要去逛公園,看戲。早已通過窺鏡觀察到陳賡變化的看守長心中暗喜,深感蔣委員長軟化有術(shù)。他把陳賡的要求報告給憲兵司令谷正倫,谷正倫一口答應(yīng)。
逛玄武湖那天,天下著小雨,到處都是跳動的雨傘。幾個跟隨的看守始終盯著他,逃跑是不可能的。
又過了幾天。特務(wù)們陪陳賡去看戲??粗鴳蛟簼u漸坐滿,燈光漸漸黯淡,陳賡突然站起來大喊:“我是共產(chǎn)黨紅軍師長陳賡!”劇場里頓時嘩然,座位劈啪亂響,有觀眾站了起來,有觀眾圍了上來。有個新聞記者在場,不停地用鎂光照相。陳賡剛一拔腿,就被身邊四五個特務(wù)按住,不容分說,把他架出塞進等候在外的汽車。
從此,陳賡失去了到公共場所的自由。
特務(wù)們只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弄來幾個油頭粉面的女人來陪他吃飯、喝酒、打麻將。陳賡大罵:“無恥!”把她們統(tǒng)統(tǒng)推到門外。這正中看守下懷,他們在外間屋里支起麻將桌,通宵達旦地呼五吆六,吃喝玩鬧,讓陳賡一個人在里屋生悶氣。有時氣極了他就破口大罵,特務(wù)們也無可奈何。
一天,從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來了一名法官,持有證明,要單獨審訊陳賡。
審訊廳里只剩下法官和被告時,法官陰郁的目光環(huán)視著窗戶、墻壁和門,用手掩著嘴干咳了一聲,點頭示意陳賡坐下。
“國民政府派我來單獨審訊你,希望你從實招來,不得隱瞞!”
陳賡討厭地瞄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法官問。
“明知故問!”
“多大年齡?”
“1903年2月27日午時三刻生于湖南湘鄉(xiāng)縣二都柳樹鋪羊吉安,父親陳紹純、母親彭學嫻,祖父陳益懷,有弟六人,本人排行老二。1922年12月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陳賡故意一口氣說完自己的簡歷,沒有人能聽得清,記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