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那是臺灣的南部,是高雄、左營的夏天,而且是七八月,炎熱的程度可想而知。有的時候我抱著女兒在大太陽底下走好遠,到軍營辦公室去打聽我先生的消息。
到了晚上,小孩子可以隨便放一個地方先睡,我一個年輕的女子,只有等人家都睡了,我才在走廊鋪一個毯子,打一個地鋪睡下。早上很早我就起來,把東西收拾干凈,因為等一下大家都起來了,不能把地鋪留在走廊上。
中國航空公司是1949年初開始撤退的。我父親是人事科長,他是帶著第一批工作人員先撤退到了臺南,為在臺灣重新組建“中國航空公司”做準備。1949年11月,發(fā)生了著名的“兩航”起義,臺灣當局的“中國航空公司”和“中央航空運輸公司”十二架飛機從香港啟德機場起飛,回到了大陸。我父親本來也想回上海看看,走到基隆,人家不讓他上船,他就回來了。他們這些已經(jīng)到臺灣的“中航”工作人員領(lǐng)了一筆遣散費,就被遣散了。因為我父親是航空公司的科長,他們就給我父親臨時安排了一個新的工作,就是物資調(diào)節(jié)委員會。物資調(diào)節(jié)委員會在臺北,他們就讓我父親跟另外一個同事兩個人住到一個宿舍里。這樣他在臺南的那個臨時宿舍就空了下來。父親知道我在我先生的姐姐家住在走廊上,就說他在臺南的宿舍暫時也不住,讓我先到臺南住到他的宿舍里。這樣我就離開了我先生的姐姐家,一個人帶著女兒到了臺南。那時我還沒有工作,有一次我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來。父親在臺北,我先生被關(guān)著,真是沒有一個人管我。那時女兒還在吃我的奶,我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吃飯,我們母女就躺在床上磨了好幾天,我才慢慢地好起來。
到了9月新學(xué)期開學(xué)時,我的堂兄介紹我到臺南一所私立光華女中教書,本來他在那里教書,后來因為他又找到一個省立學(xué)校教書的工作,就把我介紹到光華女中了。于是我住的問題就解決了,我?guī)е畠鹤≡谝粋€大宿舍里,是日本時期留下來的。它不是正式的整齊的房子,是一個統(tǒng)艙式長條的大房子,房子中間是通道,水泥地,兩側(cè)就是住房,沒有頂棚,屋頂上可以看見木頭的梁柱。每側(cè)各住了兩家教師,一拉門上去就是地板,地板上鋪著草席,就是日本式的榻榻米,我買了一個竹床跟我女兒睡。做飯就在通道上,開門下去是水泥地,我買了個小煤油爐在那里燒飯。因為沒有放東西的地方,我切好菜、搟好餅或是面條,就放在房間的榻榻米上的一個小桌子上,然后下去點爐子。那時我女兒剛滿周歲,已經(jīng)會淘氣了,當我點好爐子再回來,我女兒已經(jīng)把我準備好的面條呀、餅呀統(tǒng)統(tǒng)都抓了,我只好重新再來。后來,我找了一個臺灣本地的女孩幫忙帶孩子,有時女孩請假,我就帶女兒去教課,把她放在教室后邊一個空位上,給她一張紙、一支筆讓她亂畫。有時她忽然說,媽媽,我要尿尿,我就趕快帶她去廁所。幸好同學(xué)們還都不錯,也不說什么。
有一次臺南刮起非??膳碌呐_風(fēng),那天臺風(fēng)非常大,就好像要把房頂掀起來一樣,我就帶著女兒躲到了竹床的底下,我是想,萬一房頂被臺風(fēng)掀起來,我們母女兩個也算有個遮擋。忽然間看見外邊都是火光,而且很多人大喊大叫的真是可怕。是怎么回事呢?原來在我們住的地方隔著馬路對面是一個小學(xué),叫勝利國小,里面有一部分教室住著軍隊。臺風(fēng)把他們住的教室的屋頂給掀開了,屋里漏了雨。因為電線也被吹斷了,所以也沒有燈。那些士兵就點起了蠟燭,整理漏雨的房屋。不小心引起了大火。還好,沒有殃及我們住的地方。這是我在臺灣遇到的一次最大的臺風(fēng)。
我們母女就這樣生活著,可時間長了人家當然很奇怪,一個年輕的女子帶著個孩子,整年的都不見我先生出現(xiàn),這是怎么回事呀?我也沒辦法跟人家解釋,我不能說我先生因為“匪諜”嫌疑被關(guān)了,那還了得,學(xué)校哪還敢聘我,我不就又無家可歸了嗎,這些我只好默默地承受著。這就是我當時在光華女中三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