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6年(清光緒二年)6月24日,司徒雷登出生在杭州耶穌堂弄美國南長老會傳教團寓所。這是一座磚木結(jié)構(gòu)、中西合璧的二層樓房,周邊環(huán)境清幽。是年,司徒雷登的父親36歲,母親34歲。
1913年1月30日,剛剛自美國來杭州傳教的鮑乃德(E. E. Barnett)夫婦也來到這處南長老會院落。“我們與斯圖爾特家住在一起。他們幫助我們了解情況,并使我們感到賓至如歸。”[1]南長老會后來的傳教士來杭州以后,一般都會寄居在斯圖爾特牧師家中一段時間,學(xué)習(xí)中文和開始在杭州的生活。
司徒雷登誕生的這座住宅建于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1946年10月19日,年已古稀的司徒雷登以美國駐華大使的身份重訪故居,并走進其誕生的房間,與教會的牧師們暢談兒時的情景。
劉廷芳、謝景升《司徒雷登年譜》寫道:
父司徒約翰,應(yīng)差會之征,于1869年抵華,只身入內(nèi)地布道,不久罹病,于1872年返美,留美二載,1874年結(jié)婚后,夫婦同來中土。又二年,生長子雷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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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雷登出生的這一年,適逢基督教青年會傳入中國,并在上海成立了中國第一個青年會。美國傳教士狄考文(Calvin Wilson Mateer)在山東登州(今蓬萊市)創(chuàng)建了著名的教會學(xué)校——登州文會館。也就是在這一年,在清政府所謂的“同光中興”之中,李鴻章命盛宣懷開采湖北廣濟、江西興國的煤礦。而在1875年,由英商怡和洋行自行修建的中國第一條由吳淞至上海的淞滬鐵路完工,然而由于行車后壓死一名華人,引發(fā)騷動,結(jié)果由清政府花錢贖回而加以拆除。同年,福建巡撫丁日昌上書修筑臺灣鐵路的計劃獲得批準(zhǔn),卻由于經(jīng)費無著落而擱淺。還有,因中英“滇案”(亦稱“馬嘉理事件”)而引發(fā)的《中英煙臺條約》也由李鴻章和威妥瑪簽署。
為了感謝美國南長老會海外部執(zhí)行干事約翰·雷登·威爾遜博士的媒妁之恩,斯圖爾特夫婦為他們長子取名約翰·雷登,而中文名字則是司徒雷登。從司徒約翰到司徒雷登,印證了司徒父子濃濃的中華情結(jié)。
可能是由于得子帶來的愉悅吧,幾年之中,斯圖爾特夫婦在杭州又生了三個兒子,時間分別為:1878年4月生戴維·托德,1880年12月生沃倫·霍頓,1882年9月生羅伯特·柯克蘭。
懷著崇敬的心情,晚年的司徒雷登回憶起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
我和這幾個弟弟當(dāng)時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是布道團里僅有的幾個外國孩子。因此,我們也就備受寵愛。我們成年后,總是懷著敬慕和感激的心情想到我們的父母。他們教子有方,和藹可親,給我們留下了愉快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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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司徒在成長,劉廷芳、謝景升所撰《司徒雷登年譜》在三歲欄(實齡兩歲)內(nèi)記錄了一條重要史實:
乳媼傭仆,均系華人,呀呀學(xué)語,即操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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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出生即要吃奶,而其學(xué)語即操杭音,說明了奶媽不但是中國人,而且是杭州人。小司徒吃的是“杭州媽媽”的奶,最先說的也是杭州話。
《司徒雷登年譜》1879年四歲(實齡三歲)欄:“受庭訓(xùn),習(xí)英語言文字。”說明司徒雷登作為一個出生在中國杭州的美國人是先學(xué)會杭州話而后才學(xué)母語英語的。
杭州和西湖留在司徒雷登記憶中的印象是深刻的,他寫道:
杭州是中國歷史最悠久、風(fēng)景最美麗的城市之一。西湖山巒環(huán)抱,山上廟宇錯落,十分令人喜愛;遠處是以“錢塘潮”而著名的風(fēng)景如畫的錢塘江,杭州的這些郊野景色長期以來一直是中國文學(xué)藝術(shù)中著名的題材。在馬可·波羅的筆下,杭州是一座景色無限優(yōu)美的城市,他詳細地描繪了那里的運河、橋梁和街道。杭州在宋代朝廷為逃避“北方蠻人”的侵?jǐn)_而南遷后,曾一度是它在南方的國都。中國有一句名言:“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由此可見,蘇州和杭州這兩個城市在中國人民心目中所占的地位。
[5]
他喜愛杭州山野中的花草,喜愛杭州西湖周邊的人文古跡,如雷峰塔、靈隱寺等,喜愛坐彩船游西湖,喜愛看社戲、觀燈,喜愛吃中國年夜飯。司徒雷登說:
我記得,我們當(dāng)時經(jīng)常進行短途旅行,游逛杭州的各個風(fēng)景區(qū),在那里舉行野餐,采集野草莓。春天,漫山遍野開著杜鵑花;夏天,我們在山頂上一座陰濕的古廟里避暑(起初只是在那里搞一些原始的野營,后來這座古廟成了傳教士們的避暑休息地)。當(dāng)時,對我們這些孩子們來講,那是富有迷人的探險意味的。[6]
西湖南麓的雷峰塔是少年司徒雷登的常游之處。雷峰塔為吳越王妃黃氏建,又名黃氏塔。清代陸次云《湖壖雜記》云:“嘉靖時,東倭入寇,疑塔中有伏,縱火焚塔,故其檐級皆去,赤立童然,反成異致。”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玄燁御題“雷峰西照”(即今“雷峰夕照”),并勒石建亭。其與西湖北岸的保塔被時人譽為:“湖上兩浮屠,寶石如美人,雷峰如老衲。”
司徒雷登少時隨父母游覽西湖雷峰塔時,塔還沒有倒塌。1924年9月25日,塔崩塌了。美國傳教士鮑乃德之女鮑金美(Eugenia Barnett)有過在崩塌后的雷峰塔游歷的體驗,從一個與司徒雷登一樣的美國人的眼中,寫出了近觀雷峰塔和進入塔內(nèi)的情景:
從近中觀看,比遠處更能領(lǐng)略雷峰塔的雄偉和蒼涼。我們可以向上看見塔邊的裂口。表面上長出了野藤和灌木叢,甚至還有小樹。小鳥在上面筑巢,飛進飛出……
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突然產(chǎn)生的那種與世隔絕之感——全然脫離了我們剛剛所在的外部世界。里面所有的建筑結(jié)構(gòu)都沒有了,好像置身于一座巨大城堡的主樓之內(nèi),只不過沒有那么恐怖而已。假如我在那以前,曾進入過一棟哥特式的教堂,我可能會產(chǎn)生類似的感覺——寂靜,神圣……四周和上方,都有亮光透過部分為藤和枝葉遮蔽的空隙照射進來。在頂端,還有個大洞。我可以透過它,看見遙遠的天空。不知為何,這個破洞使我感到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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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三面環(huán)山,中間是美麗的西湖,夏天是非常酷熱的。因此,在酷暑的季節(jié)里,來自美國的斯圖爾特夫婦就帶著他們的孩子到西湖周邊的山間避暑。這一點為鮑金美所證實,她說:
在早期的夏日,傳教士家庭都是去山間佛教寺廟避暑。他們在那里租用平時供進香者和游客臨時住宿的客房。他們有時會在外面露營,那里較為涼爽,空氣也清新。在母親們干著必要的雜活時,孩子們就在寺院里的參天大樹的樹蔭下嬉戲。[8]
靈隱寺又名云林禪寺,位于西湖北山之靈隱山麓。東晉咸和三年(328年),由天竺(古印度)僧人慧理開山。及吳越王錢氏命僧永明延壽開拓,建經(jīng)幢于寺門左右。南宋高、孝二帝屢次臨幸。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清圣祖玄燁臨幸,敕名“云林禪寺”。咸豐末年,太平軍與清軍的戰(zhàn)爭使寺院毀于一旦。同治年間重建。位于云林寺左的北高峰,為西湖武林山左邊的最高峰,是夏日的避暑勝地。
到了民國初年,西方人在浙北的莫干山開發(fā)了避暑勝地,所以1913年出生在中國并生活在杭州的鮑金美這一代傳教士的家庭,就不用采取斯圖爾特夫婦家庭的避暑方式。他們大多離開酷熱的杭州,去涼爽的莫干山住上幾周。
鮑金美也提到了杭州冬天室內(nèi)較室外更冷的情況,她舉了在傳教士中廣泛流傳的瑪麗·霍頓的故事為例:
約翰·斯圖爾特太太就在教會院子里,她在她家的露天門廊上接待來訪的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凍得發(fā)抖的客人,并說:“讓我們就坐在外面暖和的地方吧。”[9]
在司徒雷登的回憶錄中,少時對西湖的印象是“坐彩船游西湖”,但其中“生動而美好的回憶”卻僅僅是一句話。
考諸史料,彩船夜游西湖之習(xí),自唐代即有,季節(jié)大多在每歲夏秋之季,如農(nóng)歷六月十八、七月十五、八月十五之夜,湖面及船中均點燈,特別以農(nóng)歷六月十八的荷花燈為最,千余盞燈放至湖面,隨波漂蕩,美麗無比。鮑金美兒時就隨家人經(jīng)歷過另一種夜游西湖的體驗:
我們經(jīng)常在黃昏時刻,感到孤零零地在湖上。在我們歌聲的間隙,只聽見輕輕的劃槳聲和我們的小船在水上的滑行聲。有一次,當(dāng)我們的歌聲剛息,湖上傳來一陣悠悠的笛聲,似乎將我們的和聲轉(zhuǎn)入委婉的獨奏,在湖上安詳而哀怨地回響。我們依稀見到遠處的另一條游船。父親隔水與對方招呼。他贊揚我們的歌聲。然后,我們雙方都消失在黑暗中。[10]
兩種夜游西湖,前一種東方式的,后一種西方式的,不知年輕時的司徒雷登經(jīng)歷過的是哪一種?
[1] [美]鮑金美:《杭州,我的家》(Hangchow, My Home),金先宏譯,浙江省國際文化交流協(xié)會打印本,第3頁。
[2] 劉廷芳、謝景升:《司徒雷登年譜》,《文史資料選輯》第83輯,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2年版。
[3] [美]司徒雷登:《在華五十年:司徒雷登回憶錄》,程宗家譯,劉雪芬校,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第7頁。
[4] 劉廷芳、謝景升:《司徒雷登年譜》,《文史資料選輯》第83輯,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1982年版。
[5] [美]司徒雷登:《在華五十年:司徒雷登回憶錄》程宗家譯,劉雪芬校,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第6-7頁。
[6] [美]司徒雷登:《在華五十年:司徒雷登回憶錄》,程宗家譯,劉雪芬校,北京出版社,1982年版,第6-7頁。
[7] [美]鮑金美:《杭州,我的家》(Hangchow, My Home),金先宏譯,浙江省國際文化交流協(xié)會打印本,第197-198頁。
[8] [美]鮑金美:《杭州,我的家》(Hangchow, My Home),金先宏譯,浙江省國際文化交流協(xié)會打印本,第289頁。
[9] [美]鮑金美:《杭州,我的家》(Hangchow, My Home),金先宏譯,浙江省國際文化交流協(xié)會打印本,第266頁。
[10] [美]鮑金美:《杭州,我的家》(Hangchow, My Home),金先宏譯,浙江省國際文化交流協(xié)會打印本,第212頁。